河信的重生
秋分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凉的水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河水,水面浮着片新荻花。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河灵醒了,阿婆说请您去河湾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河岸往上游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浑浊的河水竟清了,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还有几条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河湾的老柳树下,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荻花,肌肤白里透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陶罐里蓝布裙的主人。
成功了。她轻声说,河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河的水,会比从前更清,鱼虾会更多。
韩林走近,见她脚下踩着片新芦苇,叶上还凝着露珠。河灵抬手,指尖拂过河面,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河滩铺展开来,白的荻花、绿的芦苇、青的河水,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河滩上有戴草帽的老人钓鱼,有扎羊角辫的娃娃追蜻蜓,笑声惊起一对白鹭。
这是我记忆里的河湾。河灵笑了,六十年前,阿婆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条河。后来她嫁去北坡,走前把我托付给阿公。阿公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河,直到他去年冬天......
阿公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河湾,等河灵回来的那天,替我给她编个荻花环
河灵的眼眶泛起水光:阿公编的荻花环,我还收在老柳树下的陶罐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菱角:先生!阿婆说,今早的菱角能煮出最甜的粥!她把篮往石墩上一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菱角上还沾着晨露,壳上的绒毛像撒了层细盐。他剥开颗菱角,果肉是雪白的,甜得像蜜,混着点清冽的水香。更奇的是,果核里竟藏着粒小芽,嫩得能掐出水。
是河灵的信。老龟驮着半筐野菱走过来,嘴里叼着株新芦苇,这芽是用养出来的,能长成百年芦苇。他舀了碗河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河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河灵说的话:水不是河,是天地的血脉;秋不是枯,是生命的沉淀。原来所谓,从来不是秋天的尽头,是生命的转折,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河灵。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荻花,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冬天不是突然来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腌的糖蒜,要等够日子才最甜。
尾声·水韵长
傍晚时分,晒谷场的灯笼全亮了。王阿婆的菱角粥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木柴灶,手起手落间,粥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染坊阿婆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编的荻花环,花穗染着靛蓝色,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这环能系住河灵的尾巴,以后谁要是想求平安,就来我这讨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菱角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荻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秋分是秋天的信,那我要给河里的小鱼写封信,告诉它们河水甜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秋分到,荻花寒,新水满河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河滩上的白鹭。韩林望着远处的河湾,那里的水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秋分,这些水会更清冽,流更远的路,润更多的田。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虫声像谁在轻轻敲鼓,和着远处晒谷场的笑声,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荻花——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河灵送的秋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条银白的小鱼跃出水面,尾鳍上沾着荻花,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鱼摆了摆尾,溅起细小的水花,风裹着水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凉的秋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河灵的老柳树,就像树下的河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水波仍在摇晃,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后河的流水正在奔涌,溅起细小的涟漪——那是秋分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