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墨斗,手里攥着把老斧头,鬓角的白发沾着木屑,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祠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祠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祠堂的砖,会比从前更暖,更硬。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段新木料,截面泛着琥珀色的光,凑近些能闻见松脂的清香。祠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祠堂铺展开来,高的祠堂、矮的祠堂、挂灯笼的祠堂,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祠堂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眼镜的先生教孩童识字,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香灰,笑声惊起一对喜鹊。
这是我记忆里的祠堂。祠魂笑了,六十年前,老族长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祠堂。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太爷爷。你太爷爷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祠堂,直到他去年冬天......
太爷爷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祠堂,等祠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老祖宗磕个头
祠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太爷爷磕的头,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蒸的年糕:先生!老族长说,今早的年糕能蒸出最甜的枣!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年糕上还沾着桂花,表皮的糖霜脆得能响。他伸手接住块年糕,轻轻一掰,米香混着桂香在嘴里散开,像极了小时候太爷爷给的糖年糕。
这是...祠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香灰,这年糕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甜。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祠魂说的话:祠不是房,是天地的根;冬不是寒,是生命的藏。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祠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香灰,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寒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太奶奶晒的腊味,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尾声·祠韵长
傍晚时分,祠堂的灯笼全亮了。老族长的糖画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陶土罐,手起手落间,糖浆在石板上拉成金丝,甜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牌位扣,扣上刻着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系在牌位上,以后谁要是添了新丁,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年糕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木刻的字,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冬至是冬天的信,那我要给祠堂里的老祖先写封信,告诉他们甜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冬至到,祠魂醒,新糕满堂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祠堂边的喜鹊。韩林望着远处的祠堂,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冬至,这些灯火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风声。风声像谁在轻轻敲木鱼,和着远处糖画的甜香,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牌位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祠魂送的冬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花斑雀停在窗棂上,尾羽上沾着糖霜,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雀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木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祠魂的老祠堂,就像祠堂里的祠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雀儿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祠堂的劈柴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木屑——那是冬至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