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酒刀,手里攥着把酒勺,鬓角的白发沾着酒渍,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酒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酒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酒坊的酒,会比从前更醇,更香。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段新酒醅,米白色的酒醅上还冒着热气,凑近些能闻见浓郁的酒香。酒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酒坊铺展开来,高的酒棚、矮的酒甑、挂酒旗的木架,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酒坊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蓝布围裙的阿公教孩童拌酒曲,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酒花,笑声惊起一对喜鹊。
这是我记忆里的酒坊。酒魂笑了,六十年前,周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酒坊。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太爷爷。你太爷爷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酒坊,直到他去年冬天......
太爷爷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酒坊,等酒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周阿公磨块好砚台
酒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太爷爷磨的砚台,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杨梅:先生!周阿公说,今早的杨梅能煮出最甜的酒!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杨梅上还沾着霜花,果肉的色泽红得像火苗。他伸手接住颗杨梅,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像极了小时候周阿公煮的杨梅酒。
这是...酒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酒醅,这杨梅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甜。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酒魂说的话:酒不是酒,是天地的情;冬不是寒,是生命的藏。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酒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杨梅汁,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寒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晒的酒糟,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尾声·酒韵长
傍晚时分,酒坊的灯笼全亮了。周阿公的酒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陶土瓮,手起手落间,酒醅在瓮里翻成红浪,酒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酒甑扣,扣上刻着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系在酒甑上,以后谁要是学酿酒,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酒盏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杨梅编的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腊月二十八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那我要给酒坊里的小酒魂写封信,告诉它们酒甜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腊月到,酒魂醒,新醅满坊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酒坊边的喜鹊。韩林望着远处的酒坊,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腊月,这些酒香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雪落声。雪落的声音像谁在轻轻翻书,和着远处煮酒的轻响,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酒甑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酒魂送的冬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红尾雀停在窗棂上,尾羽上沾着酒渍,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雀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酒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酒魂的老酒坊,就像酒坊里的酒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雀儿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酒坊的煮酒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酒花——那是腊月二十八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