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木勺,手里攥着把磨杆,鬓角的白发沾着麦麸,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磨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磨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磨坊的石磨,会比从前更润,更劲。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段新磨齿,齿刃上还闪着青光,凑近些能闻见清冽的麦香。磨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磨坊铺展开来,高的磨棚、矮的磨架、挂磨布的木架,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磨坊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蓝布围裙的阿公教孩童推磨,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麦麸,笑声惊起一对麻雀。
这是我记忆里的磨坊。磨魂笑了,五十年前,张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磨坊。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阿公。你阿公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磨坊,直到他去年冬天......
阿公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磨坊,等磨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张阿公磨块好砚台
磨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阿公磨的砚台,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麦:先生!张阿公说,今早的野麦能磨出最香的豆浆!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野麦上还沾着白霜,麦芒的锋利劲儿还没褪尽。他伸手接住把野麦,轻轻揉搓,清冽的麦香在指缝间散开,像极了小时候张阿公磨豆浆时,满屋子都是的那种香。
这是...磨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磨齿,这野麦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劲。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磨魂说的话:磨不是石,是天地的手;冬不是寒,是生命的藏。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磨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麦麸,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寒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晒的麦麸,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尾声·磨韵长
傍晚时分,磨坊的灯笼全亮了。张阿公的豆浆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陶土桶,手起手落间,豆浆在桶里翻成白浪,豆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磨杆扣,扣上刻着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系在磨杆上,以后谁要是学推磨,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木勺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麦麸编的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正月十五是元宵节,那我要给磨坊里的小磨魂写封信,告诉它们豆浆香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正月到,磨魂醒,新浆满坊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磨坊边的麻雀。韩林望着远处的磨坊,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正月,这些豆浆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雪落声。雪落的声音像谁在轻轻翻书,和着远处推磨的轻响,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磨杆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磨魂送的春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花斑雀停在窗棂上,尾羽上沾着麦麸,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雀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豆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磨魂的老磨坊,就像磨坊里的磨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雀儿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磨坊的推磨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麦麸——那是正月十五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