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韩林手中的《临池心解》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了某一页。上面并非什么高深的书论,而是周先生年轻时的一段练字札记:“余尝见前人习字,必先净手焚香,非迷信也。是为收摄心神,去浮华,归至简。磨墨如病夫,运笔如壮士。慢,方能入纸三分;静,始可得字里乾坤。心若镜,不染尘埃,字方能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韩林豁然开朗。他冲出墨香斋,直奔后山深处。根据《临池心解》的线索,修复文脉,不仅需要顶级的文房四宝,更需要一颗能与之共鸣的、沉静如水的心。他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早已干涸的古泉眼旁。按照古法,顶级松烟墨的原料,除了精选的桐油,还需要一种名为“五胆”的特殊矿物,只在阴湿的古泉石缝间生长。他趴下身子,用手仔细摸索,冰凉的泉水浸湿了他的袖口。终于,在一块湿滑的青苔下,他找到了几缕指甲盖大小、闪着幽蓝光泽的石胆。
处暑当日。
暑气渐消,秋意初显。新立的“守真书斋”木牌下,韩林换上了周先生留下的那件洗得泛白的灰色长衫。那朵墨色云团凝聚的儒生虚影,含笑而立。
“文脉归位,笔魂重铸…”韩林将《临池心解》摊开,照着周先生的教诲和系统的指引,开始了这场与时间的赛跑。阿书在一旁研墨,他的动作依旧有些急躁,墨汁溅出了少许。
第一步,寻回“墨魂”。韩林将那几缕珍贵的石胆,与从老匠人那里求来的、同样濒临失传的古法桐油烟料,一同放入周先生的旧窑炉中。他亲自控制火候,如同修炼一门古老的内功心法。系统界面在视野边缘更新:【炼烟进度:30%…检测到杂质干扰…守护者需以‘敬心’滤之…】韩林闭上眼,排除杂念,将心神沉浸在火焰的跃动和烟气的升腾中。渐渐地,一股从未有过的、醇厚而层次丰富的松烟墨香,开始弥漫开来。【杂质剔除…纯度上升至90%…】
第二步,重造“纸魂”。他根据书中记载的地址,找到了一位隐居在邻省、同样守护着手工抄纸技艺的老匠人。费尽周折,才将老匠人请来。两人合力,用当地特有的龙须草和山泉水,经过浸泡、蒸煮、捣浆、抄纸、压干、焙干等十余道繁复工序,一张张薄如蝉翼、润如肌肤的竹纸,终于在竹帘上诞生。系统提示:【载体‘手工竹纸’能量稳定…与‘松烟墨’亲和度:78%…】
第三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重塑“书心”。韩林摒弃了所有的技巧和章法,每日只是静坐于书案前,对着那方被重新唤醒、开始微微发热的端砚,如同面对一位久违的导师。他不再想着要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只是专注于呼吸,专注于感受笔尖的重量,感受墨汁在砚中旋转的韵律,感受纸张的纹理。他将自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系统界面给出了前所未有的引导:【检测到守护者进入‘忘我’状态…正在建立‘人-笔-墨-纸-心’的量子纠缠通道…】
当一切准备就绪,韩林铺开新制的竹纸,将那锭凝聚了天地精华与匠人心血的新墨,轻轻地、郑重地呵了一口气,研开。墨香清而不燥,醇而不腻。他提起一支狼毫笔,饱蘸墨汁,悬于纸上。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手腕轻抖,一气呵成。
写的是两个字:“守真”。
笔画之间,没有丝毫匠气与流滑。起笔如高山坠石,沉稳有力;行笔如千里阵云,从容舒展;收笔如飞鸟归林,余韵悠长。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浓淡干湿,层次分明,仿佛能看见书写者心绪的流转。整幅作品,没有丝毫火气,只有如秋水般沉静的智慧和力量。
那个一直抱着手臂、满脸怀疑的胖子,此刻彻底呆住了。他走过去,想用手去触摸那幅字,指尖却在距离宣纸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感受不到任何静电,也闻不到任何油墨味,只能感受到一股纯粹的、来自纸张和墨迹本身的、温润而强大的生命气息。他喃喃道:“这…这纸张的纤维结构,这墨迹的分子排列…完全超出了现代科学的认知范畴…”
周先生的儒生虚影,对着韩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身形化作点点墨色光华,重新融入了那方端砚之中。
韩林放下笔,长舒一口气。他守护的,是一门门与心性修养、与天地自然相连的书写技艺,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书法之道”:是“意在笔先,字居心后”的哲思,是“书,心画也”的真诚,是“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境界。它曾被冰冷的代码和即时的数据流所取代,但只要有一颗愿意沉静下来的心,一双敬畏文字的眼睛,它终将回归,用最朴素的黑白,勾勒出最壮阔的宇宙。
暮色四合,守真书斋里,那幅“守真”二字静静悬挂,墨香袅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阿书站在一旁,久久不语,他眼中的浮躁之气,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所取代。他走上前,学着师父的样子,净手,焚香,然后握住了那支饱含故事的狼毫。
山高水长,文脉绵长。暖意,已在笔墨纸砚与澄澈心境间,悄然流转。韩林眉心那点温热,已如同一颗小小的星辰,在他的识海深处,熠熠生辉。系统的数据流依旧平静地流淌,记录着一个古老文脉的重生,也见证着一个现代守护者,与中华文明最深沉的底蕴,达成的深刻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