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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瀺灂录:水与石的私语(1 / 2)

瀺灂录:水与石的私语

我是在一条山涧的乱石堆里,第一次听见“瀺灂”这个词的。那时我正蹲在溪边捡鹅卵石,指尖刚触到一块浸得发凉的青灰石,就听见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这水瀺灂的,石头都被磨得没了棱角。”

转身看见位背着竹篓的老樵夫,裤脚卷到膝盖,沾着青苔和泥水,手里的柴刀还在滴着水珠。他指着溪水,我顺着望去——山涧的水不深,却急,绕过暗褐色的岩石时,撞出细碎的水花,水珠落在下游的水潭里,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像谁藏在林间敲着小鼓。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斑,那些跳动的水珠,竟真的像“瀺灂”二字的模样:“瀺”字的三点水,是飞溅的水花;“灂”字的“爵”旁,是水潭里回旋的涟漪。

后来翻《说文解字》,才知道“瀺灂”本就是形容水声的——“瀺,水溅也;灂,水击声也”。原来古人早把这水与石相撞的细碎声响,藏进了两个偏旁带水的字里。那声音不是江河奔涌的轰鸣,也不是湖波荡漾的轻响,是山涧里、溪流中,水与石耳鬓厮磨的私语,是藏在草木深处的、带着凉意的细碎声息。

从那以后,我总爱追着这样的水声走。不是去看名山大川的瀑布,是去那些藏在深山里、没人命名的小溪流——岸边的蕨类植物沾着水珠,石头上覆着厚厚的绿苔,水流过石缝时,会发出“咕嘟”的冒泡声,像是水在跟石头说悄悄话。

一、山涧的瀺灂:石上的琴弦

去年初夏,在浙西的天目山深处,我找到一条名为“青溪”的山涧。说是溪,其实更像一道劈开岩石的水痕,从山顶的竹林里流下来,绕着布满青苔的巨石,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汇入山脚下的深潭。

我是跟着水声找到这里的。刚进山口时,只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嘀嗒”声,像谁在拨弄断了的琴弦。越往里走,声音越清晰,混着竹叶的“沙沙”声,竟真的像一首没谱的曲子。走到近前才发现,水流是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漫下来的,岩石表面被磨得光滑,水在上面铺成一层薄薄的水膜,顺着石纹往下淌,到了边缘,突然跌进下方的石槽里,溅起的水珠落在旁边的鹅卵石上,发出“瀺灂、瀺灂”的声响,清脆得能穿透林间的寂静。

石槽旁边有块平整的石板,不知被多少人坐过,边缘磨得发亮。我坐在石板上,脱了鞋,把脚伸进溪水里——水很凉,带着山涧特有的寒意,刚碰到皮肤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水流过脚踝时,带着细小的沙粒,轻轻蹭着皮肤,像谁在用指尖挠痒。

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咔嚓”一声响,我以为是野兽,吓得猛地缩回脚。结果从竹林里走出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拿着把柴刀,背上的竹篓里装着刚砍的竹子,竹叶上的水珠顺着竹篓往下滴,落在地上的枯叶上,发出“嗒嗒”的声。

“姑娘别怕,我是山下的,来砍点竹子编竹篮。”老人看见我,笑着摆摆手,把柴刀别在腰上,也在石板上坐下,“这水凉,少泡,容易伤着脾胃。”

我点点头,把脚从水里拿出来,用毛巾擦干。老人从竹篓里拿出个葫芦,拧开盖子喝了口,又递给我:“山里的泉水,甜得很,你尝尝。”

葫芦里的水确实甜,带着点竹子的清香,喝下去,刚才的凉意瞬间就散了。老人看着我手里的鹅卵石,说:“这溪里的石头,都是被水磨出来的。以前这石头棱角锋利得很,能割破手,现在你看,都圆滚滚的,连个尖都没有。”

他指着那块淌水的巨石:“我小时候来这儿,这石头上还能看见青苔里嵌着的碎石子,现在呢,光溜溜的,连青苔都长不牢。水这东西,看着软,其实最有劲儿,日复一日地撞,再硬的石头也能磨软了。”

老人说他在山下住了一辈子,年轻时靠砍柴为生,后来年纪大了,就编竹篮卖。每天清晨都来山里,砍完竹子,就坐在这石板上歇脚,听会儿水声再下山。“这瀺灂的水声,比城里的戏好听多了。”他说,“听着心里静,再多的烦心事,听着听着就忘了。”

我们坐了很久,阳光慢慢移到了山谷的另一边,溪水的影子也跟着变了形状。老人起身要走,背上竹篓时,我看见他的腰弯得很厉害,走路也有些蹒跚。“以后再来,要是听见这水声变了,就说明我来不了了。”他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伤感,只有一种像溪水一样平静的坦然。

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里,我又坐了会儿。水流还在石上淌,溅起的水珠落在鹅卵石上,“瀺灂”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忽然觉得,这水声不是水在撞击石头,是水在跟石头说话,说的是岁月里的故事,说的是日复一日的陪伴。那些被磨圆的石头,不是失去了棱角,是把棱角藏进了与水相处的温柔里。

二、溪畔的瀺灂:时光的针脚

再后来,在皖南的查济古村,我遇见了另一种“瀺灂”。那村子依着一条小溪而建,溪水不深,却宽,绕着白墙黑瓦的房子,缓缓流淌。村民们在溪边洗衣、洗菜,石板铺的埠头被水浸得发亮,肥皂泡顺着水流漂远,最后碎在下游的水草丛里。

我住的客栈就在溪边,推开窗就能看见溪水。清晨的时候,最先醒来的是水声——不是山涧里那种清脆的“瀺灂”,是水流过埠头石板的“哗啦”声,混着洗衣妇人的“啪啪”捶衣声,还有木桶放进水里的“扑通”声,像一首热闹的晨曲。

有天清晨,我被一阵格外清晰的“瀺灂”声吵醒。走到窗边一看,是位老奶奶在溪边洗萝卜。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地里拔的萝卜,带着泥土和露水。她拿起一个萝卜,在溪水里轻轻晃了晃,泥土顺着水流漂走,然后用刷子在萝卜上“唰唰”地刷,水珠从萝卜上溅下来,落在溪边的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正是“瀺灂”的模样。

我下楼走到溪边,老奶奶看见我,笑着招手:“姑娘,来尝尝我种的萝卜?刚拔的,甜得很。”

她递给我一个萝卜,表皮带着溪水的凉意,我咬了一口,果然甜,带着点泥土的清香。老奶奶说她在这溪边住了六十年,从嫁给村里的老木匠开始,每天清晨都来溪边洗衣、洗菜,看着溪水涨了又落,看着村里的孩子长大了又离开。

“以前这溪边热闹得很,家家户户都来这儿洗衣,女人们聊着天,孩子们在水里摸鱼,现在不行了,年轻人都去城里了,就剩我们这些老的还来。”她一边刷萝卜一边说,手里的刷子没停,水珠继续“瀺灂”地落在石板上,“不过也好,人少了,溪水更清了,萝卜也洗得更干净。”

溪边的埠头上,放着几个破旧的木盆,盆沿被水浸得发黑,盆底有细小的裂纹,却还能用。老奶奶说那是她婆婆传下来的,已经用了四十多年,“这木盆跟溪水一样,越用越有劲儿,裂了就用铁丝箍上,还能再用十年。”

我看着她熟练地把洗好的萝卜放进竹篮,动作慢悠悠的,像在跟溪水较劲,又像在跟溪水撒娇。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水珠从她的指尖滴落,落在溪水里,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很快又被新的水流抚平。

那天下午,我在村里闲逛,走到溪边的一座石桥上。石桥很老,栏杆上的花纹被岁月磨得模糊,桥洞里挂着些水草,水流过桥洞时,发出“咕嘟”的声响,像是谁在桥洞里藏了个小鼓。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蹲在桥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水里划来划去,树枝碰到水底的鹅卵石,溅起的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咯咯”地笑,笑声混着“瀺灂”的水声,在古村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