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起初微弱,带着一丝颤抖。
但很快,那个叫小芳的单身妈妈跟着轻声哼唱起来,她的歌声里带着泪。
然后是老张叔,他粗粝的嗓音像是在为这首歌铺上大地的底色。
王强也跟着唱了,这个刚才还像困兽一样嘶吼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却异常温柔。
紧接着,是李娟,是那个格子衫程序员,是那个借了裸贷的女孩……
歌声汇聚成河,在密闭的车厢里盘旋、升腾。
没有技巧,没有伴奏,甚至跑了调,但每一个音符都发自肺腑。
陈景明缓缓闭上眼睛,他听着这首从小听到大的歌,感觉自己像一叶飘零许久的孤舟,终于被这歌声的潮水温柔地托举着,送回了记忆的港湾。
他的“标签系统”里,一个全新的金色词条,伴随着歌声,缓缓浮现:【重生频率】——当一个人的名字被真正听见,当一群人的哭声被允许存在,心与心之间的壁垒,即刻崩塌。
实习乘务员小杨,将那支录音笔郑重地交到冯建军手里,年轻的脸上满是激动和敬畏:“冯车长,我老师说,真正的心理学,不是给人贴标签、做分析,而是创造一个能让人敢哭出来的空间。”
冯建军接过录音笔,没有说话。
他回到乘务室,将这段录音小心地备份进一个私人的U盘里,然后将U盘放进了那个装着儿子照片的口袋。
他再次拿起话筒,对月台发出了指令:“K738次申请晚点十分钟发车,车厢需要整理。”
月台上,天光已大亮。
小芳第一个走下车,她紧紧抱着那个包裹严实的骨灰盒,径直走向村口的方向,那里有一片梨树林。
王强靠在车窗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他眼圈通红,声音却无比坚定:“儿子,爸爸今年……回不去看东方明珠的灯了。但是明年,明年一定带你去。”李娟走下站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焦急张望的母亲,她跑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牵起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声说:“妈,我陪你回家种菜。”
陈景明最后一个走下车。
他没有去迎接任何人,而是独自一人,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走向村子边缘那座早已荒废的老屋。
风穿过早已没有窗纸的窗框,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他早已离世的妹妹在低声欢笑。
清晨六点整,K738次列车清客完毕,空载返回。
保洁员推着清洁车走进那节特殊的车厢时,愣住了。
车厢里异常干净,但每一张座椅的背后,都用各种方式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句简短的话。
最前排的那张,字迹刚劲有力,是他熟悉的列车长的笔迹:“冯建军,父亲。对不起,儿子,那天没让你好好告别。”
而在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窗户上,有人悄悄贴上了一张A4打印稿。
上面是“我们不是数据”网站的首页截图,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
而在截图下方,用隽秀的笔迹手写着一行字:
“到站了,别叫醒我。让我多睡一会儿,梦里,我还是那个不怕说‘我很难过’的孩子。”
远处,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空荡荡的车厢,映出了玻璃上无数交错的指纹和那一行行无声的字迹,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雪,在这节钢铁的摇篮里,静静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