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一闪,播放器自动开启,一段老旧却清晰的录音开始播放:
“爹!别拆!这是我们家祖坟啊!……娃还在念书,地没了我们去哪儿活?!”
背景是推土机轰鸣,人群哭喊。
接着,一个年轻、冷硬、充满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响起:
“落后就要淘汰!国家要发展,个人必须服从大局!请大家配合工作,否则依法处理!”
那声音太熟悉了。
所有人侧目。
镜头缓缓扫过委员们的脸——有人低头避视,有人皱眉不安,唯有赵文斌僵立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
那是2003年,他刚调任乡镇副镇长的第一天,手持扩音器站在征地现场的画面,曾作为“高效推进城镇化”的典型经验上报。
可没人知道,那天他下令强拆的,正是如今坐在申诉席上的陈景明家的祖宅;而跪地哀求的那个老人,是李娟的舅舅;被推倒受伤的那个孩子,是王强带去帮忙的小表弟。
录音结束,会议室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连周医生都变了神色。
这位一向以理性着称的精神科医师,此刻竟低声向赵文斌耳语:“这个案例……或许需要重新界定‘社会危害性’。”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行为,更像是创伤后的集体记忆修复。”
赵文斌猛地拂袖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长音。
“今天的听证会到此为止。”他声音紧绷,却不复先前威严,“相关材料将提交上级部门复核。散会。”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会议厅大门关闭的瞬间,压抑已久的喧哗炸开。
记者抢拍,家属啜泣,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收拾设备。
王强从后排站起,几步冲到陈景明身边,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撑住!狗剩!你他妈别在这时候倒!”
陈景明终于睁眼,视线模糊,喉头腥甜。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弯腰呕吐起来——不是食物,而是混着泡沫的血水,滴滴落在地板上,绽开暗红斑点。
李娟急忙掏出纸巾,一手托住他后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衣袖,指尖冰凉。
“你早知道自己会这样,是不是?”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愤怒与心疼,“每次你说真话,身体就在流血……可你还一次次往上冲。”
陈景明咳了几声,嘴角勉强扯出笑意,牙齿上沾着血丝:“没事……只要还能说,就不算输。”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方向亮起零星灯火,如同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霓虹岛屿。
而在千里之外,在上海出租屋、在深圳城中村、在杭州写字楼加班的格子间里,无数部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
相册自动同步更新。
那张被三人珍藏多年的故乡田野照片,不知何时悄然变化——
金黄的麦浪依旧翻滚,夕阳斜照如熔金倾泻。
但在画面右下角,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牵着他父亲粗糙的手,正一步步走向高高的麦垛。
风吹过,麦穗轻摇,仿佛在回应某种久远的召唤。
没有人记得这张照片原本有这个细节。
可他们都认得那个孩子。
那是1996年的夏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奔跑在麦田里的下午。
是梦开始的地方。
也是心从未真正离开过的归途。
——夜渐深,寒潮已在北方酝酿。
一场大雪即将落下,覆盖所有足迹,也唤醒沉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