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新泥(2 / 2)

门外风声渐紧,远处传来火车穿行旷野的悠长汽笛。

只是还不知道,它将在哪里落地生根。第247章 春信

程立峰坐在老屋窗前,望着院子里那台灰壳传真机发呆。

机器静默已久,可昨夜它忽然嗡鸣起来,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被远方的回声唤醒。

他起身查看,纸槽里躺着一张确认单——收件方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主题为《1996年麦村事件与基层权力结构变迁实证研究》。

他没再睡。

天未亮便翻出压在箱底的旧档案袋,将那些泛黄的手写记录、村委会会议纪要复印件、甚至当年村民按手印的联名信残页,一页页重新整理、编号、扫描。

他知道,这不再只是一个人的执念。

那封来自柏林的纪录片提名消息传开后,三所重点高校相继重启尘封多年的“农村治理研究”项目;更有学者在政协会议上引用他在庭审中说出的那句“时代有罪”,呼吁建立“结构性责任评估机制”。

监视仍在。

每天清晨,巷口总会出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窗贴膜深暗,司机不露面。

但程立峰已不再惧怕。

他点燃一支烟,烟头微光在晨雾中明灭,嘴角竟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不是胜利的得意,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有些声音,终究穿过了铁幕。

两天后,一只没有署名的信封被塞进他家门缝。

信纸粗糙,像是从作业本上撕下的。

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奖状复印件:1996年全省优秀学生干部,获奖人:葛兰芝。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我们都曾相信规则能救人,后来才知道,规则也需要人救。”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张纸背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被体制吞噬又重生的故事。

他曾责怪葛兰芝当年沉默,如今才懂,她不是退缩,而是被困在了自己曾经扞卫的法律框架里。

而现在,她回来了,在讲台上播放妹妹的录音,把良知当作教材——这是对规则最深的拯救。

与此同时,麦村村部那间低矮的办公室外,一面木牌悄然挂起:“遗属互助会”。

老杨婶亲手刷的红漆还未干透,风一吹便散出淡淡松香。

墙上贴满了十八年来因征地、强拆、工伤致死的家庭照片,黑白相框排列整齐,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

有人不解:“你不告到底了?”

她正低头教几个妇女编藤篮,头也不抬地说:“官司打到天边,也唤不回我男人。”她顿了顿,指了指窗外,“你看那边新栽的桃树,根还没扎稳,但明年就能挡风沙了。人心也是树,得种,才能活。”

清明那天,她带着儿子孙子去坟前祭拜。

纸钱烧尽时,她从田埂摘了一束野麦花放下——那种在守灯亭周围成片生长的浅金色小花,风吹过时如波浪起伏。

没人知道,三十年前那个夏夜,她丈夫就是攥着这样一捧麦穗,对她笑着说:“等娃上学那天,咱村也要有好学校。”

而谷雨当日,阳光破云而出,洒在翻新的土地上。

村小废墟前搭起了简易舞台,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梯子小学”奠基仪式如期举行。

陈景明坐着轮椅来到现场,身上裹着厚毯,脸色苍白却目光清明。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段枯枝,木质干裂,边缘焦黑,那是当年三人刻下“长大后要离开这里”的老槐树残干——火灾后仅存的一截。

主持人请他讲话。全场寂静,连孩童都屏息凝神。

他沉默良久,忽然抬起手,用尽力气将那截枯枝猛地插入湿润的新土中。

动作笨拙,却坚定如誓。

众人愕然。

唯有李娟瞬间红了眼眶。

她懂。

那是他们童年的终点,也是归途的起点。

他们曾以逃离为荣,如今却要把根扎回这片曾想抛弃的土地。

她走上前,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铁锹,铲起第一抔土,声音清亮:

“这所学校,叫‘梯子小学’。”

风掠过田野,麦苗初长,嫩绿如海,涌向天际。

远处山梁上,郑开源的新文件夹正在云端同步更新。

屏幕闪烁,最新添加的子目录赫然显现:

教师名录——第一批报名者:葛兰芝、李娟、陈景明(代授)

数据上传完成的提示音轻响,如同一声不易察觉的钟鸣。

然而就在奠基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一封加盖公章的函件送达施工现场。

李娟还在城里处理基金会账目,接到电话时正走在教育局门口的台阶上。

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黏腻而沉重。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停工?为什么?”

电话那头语气客气,带着公式化的歉意:“项目确实感人,但我们查了年度规划……暂时没有列入。”

她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身后,大楼玻璃幕墙映出她疲惫的身影,像一座即将倾塌的塔。

而在村中,那截插在土里的枯枝,仍静静伫立。

风拂过,一片新生的麦叶轻轻擦过它的裂痕,仿佛时间低语:

根断过,未必不能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