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有何可惜?”另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冷声道,“此法虽险,却也不失为一条路径。成王败寇罢了。若他成功,谁又敢非议?只可惜,他选错了炉鼎,那云孤鸿,竟是个变数。”
“此言差矣。”一位鹤发童颜、气质祥和的老妪缓缓开口,“长生之道,当顺应天道,修持己身。此等损人利己、逆乱轮回的邪术,即便侥幸成功,所得之‘长生’,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怪物,道心已污,何谈超脱?天枢子之下场,正是明证。吾等求道,当以此为鉴,莫要误入歧途,失了本心。”
洞府内陷入沉默。这些老怪物们,各自在心中衡量着风险与收益,反思着自身所追寻的道路。天枢子的例子,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长生诱惑下的疯狂与底线。
而对“正道”与“师徒伦理”的冲击,则更为剧烈。
在一些专门研究修真伦理与宗门治理的学派和书院中,学者和智者们的讨论尤为激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师徒关系,乃宗门维系之基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在讲堂上慷慨陈词,“天枢子之行为,彻底玷污了‘师尊’二字!若师长可随意窃取弟子根基,那宗门与魔窟何异?信任崩塌,伦理尽毁,此乃动摇宗门根基之大患!”
有年轻学子提问:“先生,若师尊不仁,弟子该如何?难道只能如叶寒舟之初衷,恪守师命,即便那是错误的吗?”
老儒生沉吟片刻,答道:“此乃千古难题。叶寒舟之道心破碎,正是因恪守之信念与残酷之真相剧烈冲突所致。依老夫浅见,弟子当明辨是非,若师尊确已入魔,行不义之事,则‘小杖受,大杖走’,乃至‘大义灭亲’,亦非不可。然,需有确凿证据,且过程需尽量合乎‘义’与‘礼’,如云孤鸿那般极端激烈,虽情有可原,却非最佳选择,易招致非议,亦可能造成更大破坏。”
另一处清谈之所,几位修士正在辩论“正道”的定义。
“何为正?何为邪?”一位青袍修士设问,“昔日我们认为,恪守门规,斩妖除魔,便是正。可天枢宗的门规,却庇护着最大的邪恶。我们斩杀的‘魔’,或许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冤屈。”
“正邪之辨,在心,不在迹。”另一位修士应道,“天枢子心术不正,纵有正道领袖之外壳,亦是邪魔。云孤鸿虽行径酷烈,化身半龙,但其初心是为反抗不公,守护所爱,最终亦为阻浩劫而牺牲,其心……未必是邪。”
“然其手段,终究偏向魔道。若人人皆以‘初心’为由,行酷烈之事,世间岂不大乱?正道之秩序,又将何在?”
“秩序若本身便是罪恶的温床,打破它,又何错之有?”
争论无休无止。云孤鸿就像一个突兀出现的楔子,狠狠砸入了原本看似稳固的正道价值体系之中,迫使所有人去重新审视那些曾经被视为天经地义的规则与理念。传统的正邪观、师徒关系、宗门伦理,都在这场席卷修真界的思想风暴中,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拷问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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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市井民间,在那些修为低微甚至没有修为的凡夫俗子中间,云孤鸿与苏凝眉的故事,则被赋予了更多的浪漫与传奇色彩,逐渐演变成为了口耳相传的话本与传说。
说书人将这段故事精心打磨,在天桥下,在茶馆里,绘声绘色地讲述:
“话说那少年英侠云孤鸿,本是天之骄子,却遭那伪善师尊暗算,背负弑师冤名,亡命天涯……幸得龙宫公主苏凝眉,九世倾心,不离不弃,一次次以自身龙元逆鳞,为其挡灾消劫……最终,为救情郎,那龙女燃尽神魂,香消玉殒……而那云孤鸿,为报红颜之仇,也为阻魔头灭世,毅然闯入龙潭虎穴,与那老贼同归于尽……真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可叹!可敬啊!”
故事被简化,被美化,焦点集中在了那跨越种族、生死相随的爱情之上。云孤鸿的“魔化”被弱化,他的反抗被突出,他与苏凝眉的爱情被渲染得感天动地。听书的百姓们,为龙女的痴情洒下热泪,为云孤鸿的悲壮扼腕叹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恩怨,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在这些民间传说中,云孤鸿不再是那个充满争议的“魔头”或“英雄”,而是一个重情重义、命运多舛的痴情种子,他与龙女的爱情悲剧,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唏嘘不已的谈资。
流言纷纷,莫衷一是。
每一个谈论者,都仿佛手持一面破碎的镜子,只能照见真相的某一个侧面,然后根据自己的经历、立场与情感,拼凑出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云孤鸿”。
他是弑师叛门的逆徒,也是反抗不公的义士;
他是堕入魔道的怪物,也是情深不渝的伴侣;
他是搅乱秩序的灾星,也是揭示真相的镜子。
或许,正如那茶馆角落戴斗笠的老者所低语的那样,云孤鸿本身,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正邪二分。他是一道划破沉寂夜空的流星,极端、耀眼、短暂,以其自身毁灭式的燃烧,照亮了隐藏在最光鲜表象下的脓疮,迫使这个僵化已久的修真界,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一直被刻意回避的、关于欲望、伦理、长生与道心的终极诘问。
他的故事,如同一块投入历史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波澜,注定将久久回荡,难以平息。
而关于他究竟是正是邪的争论,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历史,终将由后人评说。
但至少在此刻,“云孤鸿”这三个字,已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复杂、最矛盾、也最引人深思的一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