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上果盘里有话梅,她也要了几颗,去核后,将话梅肉捣烂,用少许温水化开,滤出话梅汁——提供一丝天然的酸甜和果韵。
还要了一小杯本地花雕酒——增香,去异,还能丰富口感层次。
最后是一小勺白糖——中和酸度,使味道更柔和。
她没有用任何名贵药材,用的都是最普通、甚至就地取材的物料。
在众人或好奇、或怀疑、或看笑话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昭神情专注,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实验。她将香醋倒入一个小碗中,依次加入姜汁、话梅汁、花雕酒和白糖。每加入一样,都用一只小银匙轻轻搅拌,不时蘸取一点尝尝味道,微微调整比例。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调制简单的醋汁,而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作。
很快,一股不同于那“百年秘醋”的、更加清新复合的酸香气味飘散开来。那酸味不刺鼻,带着姜的辛香、话梅的微甜、花雕的酒醇,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调好之后,林晚昭将醋汁分倒入几个干净的小碟中,亲自捧到主桌各位面前,尤其是顾昭之和金万福面前各放了一碟。
“民女胡乱调的醋汁,请大人、金员外品鉴。”她低眉顺眼,语气谦恭。
金万福看着碟子里那色泽清亮、呈琥珀色、香气清新的醋汁,又瞥了一眼自家那色泽深褐、药香浓郁的秘醋,嘴角撇了撇,显然不觉得这临时凑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
顾昭之则率先拿起银匙,舀起一块未沾任何醋汁的原味蟹肉,先品尝了其本味的清甜。然后,他才用蟹肉蘸取了少许林晚昭调制的醋汁,送入口中。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脸上。
只见顾昭之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亮光。他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又舀了一勺蟹黄,再次蘸了醋汁品尝。
这一次,他细细品味了许久,才缓缓咽下。然后,他放下银匙,端起茶杯,却并未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金万福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也尝了一口蘸了新醋汁的蟹肉。
入口的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首先是恰到好处的酸味,瞬间打开了味蕾,却丝毫不呛不涩;紧接着是姜汁带来的微辛,完美地去除了蟹肉最后一丝腥气,并带来一丝暖意;话梅的微甜和果韵巧妙地中和了酸度,让口感层次更加丰富柔和;最后是花雕酒若有若无的酒香,提升了整体的风味,让人回味无穷!
这醋汁!非但没有掩盖蟹肉本身的极致鲜美,反而像是最佳配角,将蟹肉的甜、糯、鲜、香淋漓尽致地烘托了出来!吃完之后,口中留下的只有清爽的余味和无穷的回甘,让人忍不住想立刻再吃下一口!
相比之下,他自家那“百年秘醋”,味道虽厚重独特,却似乎过于强势,吃多了反而觉得有些腻口,甚至略微掩盖了蟹肉的本味。
高下立判!
金万福脸上的得意和倨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尴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这脸打得,啪啪响!
周围的官员乡绅们见状,也纷纷好奇地品尝起来,随即无不露出惊艳赞叹的神色!
“妙啊!这醋汁酸甜适口,姜香恰到好处!”
“清爽!太清爽了!吃完一点都不觉得腻!”
“真是画龙点睛之笔!这蟹肉仿佛更鲜甜了!”
“林厨娘好巧的心思!用料普通,却调出如此美味!”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虽然大家顾及金万福的面子,没有直接说他的秘醋不好,但对林晚昭这碟即兴醋汁的推崇,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昭之这才放下茶杯,目光扫过脸色青红交加的金万福,最后落在微微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的林晚昭身上,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嗯,尚可。清爽解腻,颇能衬出蟹之本味。金员外,你以为如何?”
金万福还能说什么?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道:“大、大人说的是……林、林厨娘果然……果然技艺非凡,小人……佩服,佩服……”
他心里简直在滴血!他那视若珍宝的“百年秘醋”,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用几样普通调料随手调的醋汁给比下去了!这要是传出去,他金家的脸往哪儿搁?
林晚昭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保持谦逊:“金员外过奖了,民女不过是取巧罢了。员外家的秘醋醇厚独特,别有风味,民女万万不及。”
她这话给了金万福一个台阶,金万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连连摆手,再不敢提他家秘醋半个字。
接下来的宴席,那碟“林氏特调醋汁”成了最受欢迎的佐料,很快便被分食一空。金万福那坛“百年秘醋”则孤零零地放在一旁,再无人问津。
顾昭之难得地多用了几只蟹,心情似乎颇佳。
林晚昭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感受着周围投来的惊叹和佩服的目光,心里美得直冒泡。
嘿嘿,守护侯爷的胃口,顺便打脸炫富土豪!
这差事,干得漂亮!
嗯……这醋汁的配方得记下来,以后“云深处”说不定也能推出“特制蟹醋”呢!
蟹宴在一片微妙(对金万福来说)而又满足(对其他人来说)的气氛中结束了。
经此一役,“钦差身边有位调味神手小厨娘”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在这江南地界传开了。
林晚昭的南巡厨艺生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