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是一时兴起,不是醉后妄语。
他说,心意天地可鉴。
他说,不愿强求,不愿以世俗缰绳相缚。
他说,侯府之门永开,身侧之位长留,仅以顾昭之待林晚昭之心。
他说,无论她作何决断,他都尊重,过往照拂亦不会变。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轻锤,敲打在她心防最柔软的地方。没有逼迫,没有居高临下,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顾昭之的“退让”与“请求”。
林晚昭拿着信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指尖抚过那些挺拔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之人落笔时的那份郑重与克制。心中的慌乱、纠结、忐忑,在这平实而真诚的文字面前,奇异地慢慢沉淀下来。
她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从流民堆里挣扎求生,到侯府厨房战战兢兢,再到一点一点站稳脚跟,获得认可,开创自己的事业……这一路上,虽然艰辛,但她从未后悔。因为她靠的是自己的双手和脑子,赢得了尊重和立足之地。
而顾昭之,无疑是这条路上最重要的贵人。他给了她机会,信任,支持,庇护。没有他,或许她早已在流离失所或深宅倾轧中黯然失色。
她对顾昭之,是什么感觉?
感激,肯定是有的,而且很深。敬佩,也是真的,他年纪轻轻肩负重任,能力手腕皆是不凡。依赖?好像也有,有他在,似乎再大的麻烦都能化解。喜欢……吗?
林晚昭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不得不承认,面对那样一个容貌气度才华心性皆是上上之选,还对自己如此特别的男人,说完全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之前,她一直用身份差异、事业追求、以及对古代婚姻制度的天然排斥,将那点萌动的情愫死死压住,不敢深想。
可现在,这层窗户纸被顾昭之亲手捅破了。他以一种出乎她意料的、平等而尊重的方式,将他的心意摊开在她面前,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里。
他说,不愿以世俗缰绳相缚。
这句话,莫名地触动了她。是不是意味着,即便她接受他的心意,也未必一定要被锁在后宅,遵循那些她厌烦的规矩?她是不是依然可以继续她的酱坊、酒坊,甚至未来的“小林记”?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细微的光,照进了她纷乱的思绪。
当然,问题还有很多。身份的巨大差异如何跨越?侯府主母的责任她能否担当?皇家和朝堂会如何看待?还有那些潜在的、看不见的明枪暗箭……
林晚昭放下信纸,走到窗边。夜色已然降临,繁星点点,新月如钩。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的心,依旧乱。但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清晰。
至少,她知道了他的心意,是真诚而郑重的。至少,他给了她选择的时间和空间,没有逼迫。至少,她不用再独自胡乱猜测,惶惶不安。
至于答案……她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想想。
将信纸仔细地按照原折痕叠好,重新放回信封。林晚昭没有将它锁进妆奁,而是小心地放在了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份沉甸甸的心意,伴着她入眠,也给她一夜思考的勇气。
这一夜,林晚昭依旧没有睡得很踏实,但不再是无措的慌乱。梦里,不再是光怪陆离的片段,而是反复出现顾昭之写信时认真的侧脸,和信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句。
而主院书房,顾昭之也并未早早安歇。
墨砚悄声进来换茶时,看到自家侯爷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听竹轩的方向,久久不动。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透着一种罕见的、名为“等待”的孤清。
“信,送到了?”顾昭之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是,亲手交予林行走。”墨砚回道,“林行走……看了信后,在窗前站了许久,后来将信收在了枕下。”
顾昭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将信收在枕下……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莫名地取悦了他。至少,她没有愤怒地将信撕毁,也没有惊慌地立刻找他回绝。
她在思考。这就够了。
“下去吧。”顾昭之挥挥手。
“是。”墨砚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昭之回到书案前,却没有处理公务,而是铺开一张新的花笺,提笔沉吟。片刻后,他写下几行字,又觉得不妥,将纸团起,扔进一旁的铜盆中。纸团遇火即燃,化作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旋即熄灭,只余一点灰烬。
有些话,说一次足矣。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她。
他以退为进,不是放弃,而是更深的谋定。狩猎需要耐心,尤其是,当他想要的,是那颗自由灵动、不肯轻易屈就的心。
窗外的星子闪烁不定,如同人心,晦暗不明,却又蕴藏着指引方向的光芒。
长夜漫漫,但有些种子一旦播下,便会悄然生根,静待破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