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因缘,早已定下。”司溟目光深邃,似能穿透这虚幻星图,看到过往与未来,“成亲,不过顺其道而行之。”
他挥手,庞大的星图瞬间消散,星光重新散落回流动的水幕中。“汝当勤勉修持,早日掌控己身。”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而急促的叩击声。
清冷的声音隔着石门响起,带着清晰的惊惶:“大人!山下来了一凡人老妪,口称是夫人的亲奶奶,强行闯入结界边缘,执意要见夫人!我们…不敢拦!”
林夕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奶奶!”
司溟眼中金芒却瞬间冷冽如冰,薄唇紧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他没有立刻回应门外,而是转头,金眸牢牢锁住林夕,声音低沉,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志:
“汝可见她,然有三禁:禁言府中诡异,禁道吾之真身,禁允携汝归家!一字不差,牢记于心!”
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拂过她因激动而微热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颈间的“溟锁”古玉之上,似提醒,似警告。
林夕心头一凛,那巨大的欢喜被硬生生压下一半。奶奶来得如此蹊跷急切…而且司溟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担忧奶奶承受能力那么简单!她看着司溟那双深不见底的金色竖瞳,那里面的寒意让她不敢问为什么,只能用力点头:“我…我记下了。”
司溟这才微微颔首,转身对着石门方向,那瞬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风暴,随即又被收敛无踪。
“引她至‘回影阁’偏厅等候。”
门外立刻响起一声恭敬急促的应声:“是!”紧接着是细碎远去的脚步声。
司溟再次转向林夕,冰冷的竖瞳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安抚的情绪稍纵即逝。
“去吧。”他声音略缓,“勿让她…久候。”
林夕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小小的、镶嵌着蛇形纹路的玉牌(司溟方才在她离开厅堂前悄无声息塞入她手中的信物)硌得她掌心生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跟着门外等候的另一位淡黄竖瞳侍女,朝着那未知的“回影阁”方向快步走去。
幽暗长廊的尽头,光线的对比异常强烈,通往偏厅的拱门如同一道画框,框住了厅内朴素木桌旁那个熟悉得令人鼻尖发酸的身影——穿着灰色粗布衣衫、佝偻着背的奶奶。
她看上去比昨天更苍老疲惫,浑浊的双眼焦急地在门口逡巡,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布包袱。当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林夕出现在门口时,老人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着,几乎要扑过来:“夕儿!”
然而,就在她跨出一步的瞬间——
“哐当!”
一声脆响!
奶奶刚才喝过水摆在手边的一个普通陶土水杯,竟毫无征兆地瞬间结满了厚厚的、令人牙酸的冰霜!冷冽的寒气肉眼可见地弥漫开来!
侍立在奶奶身后的那位淡黄竖瞳侍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非人的嘶鸣!仿佛遭受了无形的、巨大的痛苦,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那侍女的颈侧皮肤上,一块细小的、原本隐于衣领下的青色鳞片,如同被锋利刀片划过一般,毫无预兆地破皮而出!幽蓝的血珠瞬间渗出,在她青白色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她淡黄的竖瞳因剧痛和恐惧而急剧收缩成细线,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死死钉在原地,簌簌发抖。
“奶奶!”林夕顾不得那诡异的景象,眼泪夺眶而出,飞快地冲了过去,紧紧抓住老人粗糙干裂的双手。
奶奶被那冰杯和侍女的异状骇得脸色煞白,身体都在发抖。但当她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孙女的双手,感受到那真实的温度时,眼中的恐慌才褪去少许,取而代之是几乎要将林夕融化的焦虑和关切。
“夕儿啊!我的夕儿!”奶奶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林夕的脸颊、嫁衣,声音哽咽,“你怎么样?昨夜…昨夜没受苦吧?他…他对你可好?”她的目光扫过林夕身上的大红嫁衣,那喜庆的颜色在如今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刺眼又诡异。她看到林夕脖子上悬挂着的蛇形古玉,那古朴的墨绿色在红衣衬托下更添几分说不出的邪异。
奶奶的手骤然收紧,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攥着林夕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夕儿,听奶奶的话,这地方不对!跟奶奶走!管他什么劫数,奶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着你出去!”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林夕身后门口阴影里侍立的两位诡异侍女,特别是颈侧还带着血痕、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那一位,以及地上那瞬间结冰碎裂的水杯,那眼神像是一只护崽的母狼,带着全然的惊惧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林夕被她捏得生疼,眼泪模糊了视线,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好”字,却在看到奶奶身后那侍女颈侧幽蓝的血痕和地上散发着寒气的碎冰渣时,生生咽了回去。司溟冰冷如铁的三条禁令,和她自己亲眼目睹的可怕力量,如同锁链般捆住了她的舌头。
她不能答应!她不敢想象如果贸然答应奶奶离开,会引发何等恐怖的反噬!奶奶绝对承受不住!
“奶奶…”林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反手紧紧握住奶奶的手,试图安抚她剧烈的颤抖,“我没事!真的!他…他对我…没有对我怎么样。”这句话无比艰难地说出口,她避开了司溟身份的问题,“您看,我好好的,没受伤,也没饿着。”
奶奶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勉强或恐惧的痕迹:“那她们…”她压低声音,用仅能两人听见的气音急促问道,用眼神示意那诡异可怕的侍女和地上的冰屑,“…是什么东西?这地方阴寒刺骨!你住在这里不行!”奶奶的语气近乎哀求。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极度冰冷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整座溟府的空气都凝固了!并非实质的风,而是一种源自更高层次的意志的降临带来的窒息感!
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林夕颈间的蛇形古玉无声地变得滚烫,皮肤传来轻微的灼痛感!她猛地回头——
只见偏厅那扇通往更深府邸的拱门下,一道颀长挺拔的墨色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司溟站在光影交界处,面容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黄金竖瞳在幽暗中熠熠生辉,如同深渊中点燃的两点冰冷火炬,正居高临下地、无悲无喜地俯视着厅内紧紧相拥的祖孙二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那碎裂的冰杯更加深沉刺骨!
侍立林夕身后的两位蛇妖侍女如同见到了无法抗拒的天敌,瞬间全身绷紧,伏跪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林夕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奶奶,全身的肌肉也在瞬间僵硬了。
那股磅礴浩瀚的威压如同有形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回影阁”偏厅。奶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抓着林夕的手冰冷如铁,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拱门暗影中那双冰冷的黄金竖瞳,惊骇到了极致。
林夕能感觉到奶奶的身躯在怀中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几乎要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想要将奶奶护在身后,却被老人死死扣住手臂,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司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墨色长袍的衣角无风自动。他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仅仅是作为此地主宰的天然存在感,便已让空气都几乎凝成寒冰。
终于,他缓缓迈步,从阴影中踏入偏厅。
幽蓝的长明灯光勾勒出他挺拔完美的身形轮廓和俊美得令人屏息的面容。那双燃烧着的金眸依旧冰冷锐利,视线却缓缓从浑身僵硬的老妪身上移开,落在了林夕脸上。
“凡尘之人,未经通传,擅闯溟府。”他的声音不高,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细针扎入每个人的神经,“所为何事?”
林夕心头剧震,司溟这刻意拉开距离、仿佛对待陌生闯入者一般的冷漠问询,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奶奶!
奶奶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乎被这冰冷的语气刺醒了几分。求生的本能和对孙女的关切让她强压下几乎要窒息的恐惧,颤抖着开口,声音嘶哑:“仙…仙人大人在上…老身顾氏…是夕丫头的奶奶…”她紧张得语无伦次,“我、我就是想…想看看我的孙女…安好与否…”她试图低头行礼,但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紧紧抓住林夕的胳膊作为支撑。
司溟的目光掠过她灰败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躯,最终停留在她那布满风霜与此刻只剩惊惧的双眼上。
“见到了?”他淡淡道,简洁得像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如你所见,她很好。”
林夕感觉奶奶抓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收紧几分。她明白奶奶想问的不止是这个!奶奶想要带她走!
“仙人大人恕罪…”奶奶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浑浊的老泪滑落,“老身昨日…昨日心头难安,总觉事有蹊跷…夕丫头从小没了爹娘,苦命啊…我怕她、我怕她…受欺负…”
“欺负?”司溟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在长明灯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谲莫测。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那碎裂结冰的水杯碎片,以及伏跪在地、颈侧血痕未干、仍在瑟瑟发抖的侍女。“在此地,无人能欺她。亦无人…敢欺她。”语气里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漠然自信。
他往前踱了一步,墨色的袍角扫过冰凉的碎冰渣。跪伏在地的侍女猛地一抖,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微弱嘶鸣。
“此等小事,便惊扰主家。”他冷漠的目光扫过那名受伤的侍女,如同看一件物品,“自去‘蜕鳞渊’,思过三月。”
那侍女身体猛地一僵,淡黄竖瞳瞬间因极度的恐惧而扩大,随即又收缩成细线,连声音都不敢再有,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近乎匍匐在地,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止不住地抽搐。另外一名侍女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另…”司溟的目光转向林夕身侧桌上那个冰裂的陶杯,“凡尘浊物,不堪与灵府并存,清扫了。”
“是…是!大人!”跪在桌旁的侍女立刻如蒙大赦,颤抖着爬起身,手脚麻利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迅速开始收拾地上的冰渣碎片,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奶奶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些在她眼中如同怪物般的侍女在司溟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一句话定生死——整个人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终于彻底明白,她面对的是什么存在!这根本不是讲道理、请人情的地方!这是一个只遵一人意志的冰冷巢穴!
司溟重新将视线投向奶奶:“人已见过,安心了?”
林夕感觉到奶奶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瞬间抽走,那只紧紧抓着她的手也缓缓地松开、滑落。老人眼中的愤怒、质疑和不甘在绝对的恐怖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她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缩,想远离这个可怕的存在。
“安…安心了…仙人…”奶奶的声音轻如蚊呐,带着认命的虚弱。
林夕心如刀绞,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司溟似乎对此结果很满意,微微颔首。“带她出去。”他简洁地对那位收拾完冰渣、垂手侍立的侍女下令。目光随即落在林夕身上,那双黄金竖瞳里的冰冷退去少许,深不见底中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但转瞬即逝。
“夫人,送客之后,到‘静心池’寻我。”语气不容置喙。说罢,他再不看老妪一眼,墨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隐没于回影阁深处的阴影之中,连同那彻骨的寒意也一并消失。
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厅内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跪地的侍女如同死里逃生般瘫软在地,冷汗浸透后背。
扶着林夕的奶奶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就要瘫倒。林夕急忙紧紧搀扶住她。
“走吧…顾阿婆…我…我送您下山…”那名未被责罚的青衣侍女(或许是清玉或幽兰之一)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挪到奶奶身边,声音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奶奶抓着林夕的手,枯槁的手指冰凉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烁,死死盯着林夕脖子上那块墨绿色的蛇形古玉,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是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活着…夕儿…好好…活着…”
这两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包含了她此刻唯一能表达的、最深沉的绝望与期望。她不敢再提带走林夕,也不敢再质疑任何事,在侍女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偏厅那通往外界、唯一透着天光的大门,背影佝偻得如同随时会断裂的枯枝。
林夕站在原地,泪水汹涌而出,看着奶奶那绝望悲戚的背影消失在光门之外,只觉得那扇门隔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奶奶怀里、可以任性撒娇的林夕了。她是被迫留在这蛇巢深处的——“夫人”。
颈间的“溟锁”古玉温润依旧,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冰凉入骨。她缓缓抬手,紧紧握住那玉佩,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静心池…她该去找那个蛇仙“夫君”了。那个刚刚以绝对力量碾压了所有企图、彻底粉碎了奶奶希望的冰冷主宰。林夕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翻腾的悲凉、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对他警告侍女不许“欺负”自己的些许触动),转身,朝着司溟刚才消失的方向,那长廊更深的、光线暗淡的腹地走去。
长廊幽暗如故,两侧青铜灯盏投射下的摇曳蛇影,一路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