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边二队某某某家的女儿!”
二队正是我当年当知青时所在的生产队。某某某?我却依旧全无印象。但我掩饰地说:
“噢!噢!原来是……真是女大十八变哦!我都不敢认了!”
她笑道:“当年我还那么小,你哪里会记得我!可是我却一眼便认出你了!”
“哦,是吗?”我有些尴尬,“你怎么?……”
我刚想问“你怎么在这儿?”但又觉得问得这么直接有些唐突,忙将后半句话说缩了回去。她却毫不在意:
“我嫁到这儿来了!”
“哦!是吗!你都已经出嫁了呀!”
我知道我又说了一句蠢话,她如果不是嫁在这儿的,她在这干什么?而且,看她的样子也分明已是妇人了!她朝我笑笑,转身去忙自己的了。我身边随我一起走访的人却轻轻地说:
“人家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你居然还在装糊涂!”
“你在说什么呢!当知青时,我还那么小!”我不经意的随口应道。
“小?看来是懂事早!”她的话音有些揶揄。见我不吱声,她又说道,“听说,你和妻子便是在这里认识的吧?”
“是啊,那时,她也是知青嘛!”我又随口应道。
“哼!还说小,就会装!”她说。
“哦?”我有些在意地扭头看看她,“为什么说我装?”
“我知道你就是在装!”她似乎是在跟我赌气,话中又似乎有些醋意。我笑道: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呢?”又装着仰鼻嗅了几下,“是哪儿的醋坛打翻了呀?”
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其实,从她平时看我的目光中,我已察觉了她的心思。坦率的说,自从她起草了那份全区旅游发展《规划》草案后,我也一直对她心存好感。我在机关那么多年,碰到的女人不少,但像她这样的才女并不多。简直可以用“凤毛麟角”来比喻。那是一份惺惺相惜。在一次聚餐中,她似乎要灌我酒。但毕竟一桌上帮我的人多。我倒是确实被灌得醺醺然了。她却反倒被灌醉了。我知道,真正醉酒的话是很难受的。
在乡镇工作时,有一次我带了工业镇长和工办主任去小镇东边的一个乡镇,那里的书记我知道酒量与我在伯仲之间,他显然也不惧我的酒量,在酒席上,一来二去便耗上了。结果,被西凤白酒灌得酩酊大醉。回家时,车停在楼下,我一脚高一脚低地双脚像是踩在了棉花堆上。好不容易爬上了四楼。开门,关门,脑子清醒的很!大热天,浑身燥热,只得席地躺在水泥地板上。却睡不着。一直捱到跑进厕所,吐了个痛快,才算回过神来。那份难受让我印象深刻!
此刻,见她脸也红了,我已明白她的心已有所属,她话中的酸味也暴露了她内心的所思所想。她也许也在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区里终于遂我所愿,让我内部提拔了两位副局长,我又从外单位调来了一个办公室主任。如此,我对内设科室的负责人作了调整。新提了办公室主任,文化科科长,旅游科科长,体育科科长和少体校校长。她被我提拔为旅游科科长。我之所以要求内部提而不希望从外部调入,是担心调入的总没有我自己提的好相处。三个副局长已配齐,我便召集了党组会议。让三个副局长各管一摊。正式行文上报下发。
文件上并没有说我具体分管什么。作为局长我应该是超脱的。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调动副职们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这是近十年主要领导当下来得出的经验。不分管并不等于什么都不管,而是能管得更高屋建瓴,更能协调好三条线齐头并进。
我让旅游科请人将全区仅有的一些景点和《规划》中打算开发的景区,拍成照片和编辑成材料,制成网页,挂上互联网。一方面是尽可能地扩大一些知名度;另一方面是希望能一不小心捞到一、两条愿意投资的大鱼来,让规划中的景区建设能够得以真正启动。
我的结拜兄弟的父亲死了。那天,他打了电话来,我赶紧打电话通知了老大。约好了一起去老三的家。知青生涯结束后,我们各自的工作虽然都有辗转变化,如今却都已在小城固定了下来。但,平时却较少走动,逢年过节也难得相聚一次。有事,也只是打个电话而已。似乎我们都奉行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条古训。在彼此的亲属眼中,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最铁的。任何的外力都不能使我们分解!我们两人出现在老三父母家中时,老三的父亲已经躺在厅堂的床板上,身上盖着白布,脚底点着两盏长明烛。烛火摇曳,让人顿生悲戚。
他的父亲,才只七十刚刚出头。在那时候,虽不能算是早逝,却仍足以令人惋惜了。房间中的其他人,见我们两人同时出现,很自然的主动回避了。三人见面,我们除了奉上丧金,还能说什么呢?老三很是悲切,念念叨叨的说,他来不及尽孝,父亲便这么早早地走了!说,一直以为切除了这么长的一截肠子。癌症总能全部切除了,谁知道竟又复发了!说,一直以为今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能让他尽孝的时间。却不料“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和老大都讷于言词。也许,那个时候,倾听他的念叨,才是宽慰他的最好方法。他的母亲在另一个房间。 我去跟她打了招呼,她只是神情木然的看着我们。几年不见竟已老态毕现,让人不得不感叹人生的苦短哦。
出殡那一天,北方人的习俗是热烈的。儿子应当摔瓦盆,当瓦盆“咣当”一下粉碎在楼梯口时,老三跪地朝抬出去的父亲磕头,按照事先的安排我和老大负责照看老三。却没有提防老三突然来这么一下。头磕在水泥地上“砰”的一声,才让我回过神来。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此时到哪里去寻找蒲团,我们搀又搀不住他,我只得慌忙将手垫在水泥地上,他的头便猛磕在我手背上。才几下我的手被便痛的麻木了!我只得咬紧牙关坚持着。
到火化场时,我的手背已经青紫。我知道,这真是伤得不轻!倘如让他直接磕在水泥地上,也许,这几下便能磕死他了!没有多长的时间,他的父亲已成了一具白色的骷髅,大铁抽屉一斜,便成了一堆粉末。他生前的所有欲望,所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已随风逝去!这便是人生哦!我虽能回忆起逝者生前的声音笑貌,但这份模样,只能是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在现实的世界里,再难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