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万籁俱寂。
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陈佳乐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平复。
那本名为《偶得》的手稿,此刻正静静躺在床板下的暗格中,却仿佛一块灼热的炭,烫得她坐卧难安。
顾青兰离去前那复杂的一瞥,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信任、担忧、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托付。
陈佳乐明白,接过这本手稿,便是踏入了一片雷池。
这不仅仅是探寻顾家败落的线索,更是背负起了顾青兰沉重的期望与恐惧。
她不敢轻易翻阅。在这太学府的弟子舍馆内,隔墙有耳,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将两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太学府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晨钟暮鼓,讲经诵典。
陈佳乐与顾青兰的交往也维持着表面的常态,一同上课,偶尔在藏书阁相遇,点头致意,讨论几句无关紧要的学问。
只是,那层若有若无的默契之下,涌动着一股压抑的暗流。
陈佳乐能感觉到顾青兰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焦灼,她的目光有时会不经意地扫过自己,带着探询,又迅速移开。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
陈佳乐也同样在等待。她变得更加谨慎,言行举止滴水不漏,甚至连与王浩、周子轩等师兄的相处,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深知,任何不寻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
刘默受朝廷征召,需离京数日,前往邻郡处理一桩与古籍修缮相关的事务。
临行前,他将几位亲近弟子召至跟前。
“为师此行,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刘默目光扫过垂手恭立的周子轩、顾青兰、陈佳乐等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告诫,“府中事务,自有其他博士主持。你等需安心向学,谨言慎行,莫要惹是生非。”
“弟子谨遵师命。”众人齐声应道。
陈佳乐心中一动,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中闪过的微光。
刘默离京,意味着太学府内最了解顾青兰,也最可能察觉异常的人暂时离开了。
这或许是研读那本手稿的最佳窗口。
...
是夜,月隐星稀,秋风带着彻骨的凉意。
确认舍馆内外一片寂静,连最刻苦的弟子也已熄灯安寝后,陈佳乐才悄无声息地闩好房门,用布条仔细塞紧门缝窗隙。
她点亮一盏光线微弱的小油灯,挪开床板,取出了那本以油布包裹的手稿。
指尖触碰到泛黄脆弱的纸页时,她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她缓缓翻开了封面。
“偶得”二字之下,是清隽却略显潦草的字迹,记录着零星的诗文感悟、读书札记,间或夹杂着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名、地名与简短评语。这确实像一本随手记录的杂记。
陈佳乐耐着性子,一页页仔细翻阅,不敢有丝毫遗漏。
起初的内容平平无奇,多是文人雅士的寻常感怀。直到翻过近半,一些不寻常的痕迹开始显现。
手稿中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代号——“玄石”。
围绕“玄石”的记载变得隐晦,多是“某日,玄石来访,言及北疆兵备……”、“玄石之意,似与枢密院相左……”、“漕运之利,玄石所图甚大……”之类的片段。
字里行间,能感受到记录者,即顾青兰的父亲顾言修,对此人的忌惮与某种程度的……虚与委蛇。
陈佳乐的心跳逐渐加快,她预感到自己正在接近核心。
她翻页的动作更加轻柔,目光如炬,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关键词。
在接近手稿末尾处,几页纸张的质地略有不同,墨迹也显得更为深重急促。上面断断续续地记载着:
“……玄石欲借‘清田策’清查隐田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其网罗罪名,构陷忠良,证据多为罗织……”
“……吾虽位卑,亦知此事关乎国体,牵连甚广……数次婉拒其拉拢,已招致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