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浑浊的运河水中平稳前行,两岸的景致由京畿的繁华渐渐转为初冬的萧瑟。
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远处田舍稀疏,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苍茫的寒意。
陈佳乐独立船头,裹紧了身上不算厚实的披风。
望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水路,心中并无多少初涉远途的新奇,只有沉甸甸的思虑。
船舱里同行的还有几位同样被遴选上的小吏,多是些年轻男子,彼此间尚存几分拘谨与试探。
陈佳乐雪发棕瞳,又是太学博士刘默的关门弟子、新晋男爵,身份特殊,自然而然地被隔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她也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分配给自己的狭小舱室内。
反复研读那两本册子,以及墨染先生给予的笔记,试图将那些零散的时间、地点、暗号,在脑海中勾勒成更清晰的图景。
偶尔,她会拿出顾青兰赠予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指腹摩挲着那温润的质地。
玉扣素面无纹,只在边缘处有一道极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云水纹。
这不仅是护身符,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嘱托与牵绊。
她将玉扣小心地贴身戴好,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焐热。
...
数日舟车劳顿,官船终于抵达了淮安码头。
甫一登岸,一股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搬运扬起的尘土味、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各种口音的喧哗声。
码头规模宏大,舳舻相接,帆樯如林,扛着各式货物的苦力喊着号子,赤着上身穿梭如织。
更有身着不同颜色号衣的帮派弟子,眼神警惕地巡视着各自的区域。
这里秩序井然,却又暗藏着一种原始的、力量至上的野性。
户部派驻淮安的临时衙署设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处旧官邸内。
陈佳乐与其他几人被引至衙署报到,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张的主事,四十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笑容可掬,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精于算计的光。
“诸位才俊远道而来,辛苦了。”
张主事声音尖细,带着官场惯有的客套,
“漕粮事务繁杂,时间紧迫,眼下正有一批即将北上的漕粮需要核算入库,就有劳诸位即刻上手了。”
没有寒暄,没有适应,直接就被投入了具体的工作。
陈佳乐心知这是下马威,也是考验,便沉静地应下。
她被分派去核对的,是即将装船运往北地边军的一批粮秣账目。
账册堆满了半张书案,数字密密麻麻。
同屋的另外两名小吏已是愁眉苦脸,拨弄算盘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陈佳乐没有急于动手,她先快速浏览了账册的总纲和格式,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些账目看似繁琐,但对她而言,核心不过是加减乘除与逻辑校验。
她摒弃了传统的算盘,取出一支自制的炭笔。
直接在草稿纸上列式演算,速度远超旁人。
不到半日,她已将自己负责的部分核算完毕,并且敏锐地发现了其中几处不太显眼的、前后矛盾的数字。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将疑点记录下来。
午后,她借口熟悉环境,向张主事请求去码头仓库实地看看。
张主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堆起笑容。
“陈……大人倒是勤勉,去吧,只是码头人多眼杂,务必小心。”
陈佳乐道了谢,独自一人走向那喧嚣的码头仓库区。
巨大的仓库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吐着无数的麻袋与箱箧。
她按照账册上标注的库区号,找到了存放那批待运粮秣的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