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细雨敲窗。
顾青兰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芭蕉叶,眼神却空茫没有焦点。
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父亲留下的、早已磨损的旧端砚。
陈佳乐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轻轻一叹。
将药碗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温声道:“师姐,该用药了。”
顾青兰恍然回神,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喝。
她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佳乐,有时我会想,若父亲当年……没有那么刚直,懂得些许迂回,是否结局就会不同?”
陈佳乐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眼底深藏的迷茫与痛楚,缓声道。
“师姐,顾大人之风骨,恰如金石,宁折不弯。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秉持正义、不畏强权之人,这世间才存有一线清明。若人人都选择明哲保身,那浊浪滔天之时,又有谁能挺身而出?他的坚持,或许在当时看来是‘不识时务’,但历史终会给予公正的评价。”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顾青兰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眸,望向她:“你真的……这么想?”
“是。”陈佳乐肯定地点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相信,真相或许会被暂时掩盖,但永远不会消失。顾大人的精神,也通过你,延续了下来。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师姐。”
顾青兰怔怔地看着她,少女清澈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敷衍,只有真诚的理解与毫无保留的支持。
一股暖流悄然涌入她冰封许久的心田,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汤药饮尽,仿佛也吞下了那份孤军奋战的惶然。
又过了两日,林文正终于带来了消息。
他面色凝重地来到她们居住的小院。“程永年有下落了。他如今在岭南一个偏僻小县担任县丞,处境似乎并不如意。我已派人设法与他接触,但路途遥远,往返需要时间。”
“至于那位落水主事的家眷,”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他们的原籍找到了,但据乡邻说,他们回乡后不到一年,便举家搬迁,不知所踪。线索……到这里断了。”
希望如同烛火,刚被点燃,便遭遇了冷风。
顾青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陈佳乐却捕捉到了林文正话语中的一丝异样。
“林御史,那位主事家眷搬迁,是在案发后不久。他们是否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或者,是为了躲避什么?”
林文正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陈姑娘所虑,与我不谋而合。他们搬迁得如此仓促隐秘,定然是察觉到了危险。这也从侧面印证,当年柳营案背后,确实隐藏着不欲人知的秘密,有人急于抹去所有可能的知情人。”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我查阅了当年的零星档案副本,发现那位主事有一位胞弟,早年离家,行走江湖,据说在漕帮中有些名气。若能找到他……”
江湖?
漕帮?
这两个词让陈佳乐心中一动。
这似乎是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风险的路径。
“林叔叔,可知那人姓名?现在何处?”顾青兰急切追问。
林文正摇了摇头:“只知道其化名‘石龙’,具体行踪不定,活跃于运河沿线。此人……亦正亦邪,与官府素无往来,想要找到他并取得信任,绝非易事。”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一条指向岭南官场,一条指向江湖草莽。
无论哪一条,都布满荆棘。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为庭院洒下一片朦胧的金光。
陈佳乐看着顾青兰紧蹙的眉头,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师姐,既然有方向,总比漫无目的地等待要好。岭南之路需从长计议,但这‘石龙’……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从运河码头的三教九流中,探听一些消息?”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顾青兰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看着她眼中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纷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她反手握紧陈佳乐的手,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佳乐,你说得对。”她看向林文正,“林叔叔,寻找‘石龙’之事,可否让我们也参与其中?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林文正看着眼前这两个相互扶持的少女,一个清冷执拗,一个沉静坚韧,她们身上仿佛凝聚着一种足以穿透黑暗的光芒。
他沉吟良久,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但切记,一切需在我的安排之下,绝不可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夜幕缓缓降临,林府内外一片宁静。
但陈佳乐知道,这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寻找“石龙”,如同在无边墨海中捞取一枚特定的针,前途未卜,吉凶难测。
而她与顾青兰,这对因命运与执念而紧紧相连的少女,即将携手,踏入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江湖世界。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