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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毛悦悦搀扶着虚弱但执意出院的司徒奋仁,离开了医院消毒水气味弥漫的长廊。
求叔站在办公室门口,花白的头发在走廊顶灯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看着那两个相互依偎、好像要与世界对抗的年轻背影,终究没有上前阻拦。
作为亲自为司徒奋仁做检查的医生,他比谁都清楚那具身体有着不可逆转的崩坏。作为看着毛悦悦长大的长辈,他更明白这个倔强丫头投入了多深的感情。
最终,所有的劝阻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转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马
小玲和况天佑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郁苦涩的黑咖啡气味,这让马小玲微微蹙起了眉毛,眼中有过诧异。
她和况天佑在求叔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求叔没有看他们,只是默默地端起桌上那杯几乎没加奶糖的黑咖啡,呷了一口,眉头因那极致的苦涩而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马小玲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求叔,你不是一向嫌黑咖啡太苦,从来不喝的吗?”
求叔缓缓放下那只厚重的陶瓷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抬起眼,目光有些悠远,带着难以排解的郁结:“人老了,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喝点苦的,好像能让心里的苦稍微淡一点。”
况天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冷静地开口:“我以为,您行医多年,又身为毛氏传人,早已将生死看得很淡了。”
“是啊。”
求叔喟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作为一个医生,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了。”
“作为毛小方的传人,超度过的枉死游魂更是不计其数。按道理,早就该看通、看透了才对。”
他的话音顿了顿,视线落在虚空中,好像看到了毛悦悦强忍泪水的倔强脸庞,和司徒奋仁眼中那破碎的光芒:“不过看到悦悦和司徒奋仁现在这个样子,我这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有了感慨。”
“有些缘分,来得太不是时候,也太残忍了。”
马小玲闻言,心头袭上一阵强烈的悲哀,为毛悦悦那注定坎坷的情路心疼,也同情司徒奋仁这急转直下的命运。
她嘴唇微微抿起,声音低了下去:“他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悦悦也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互相依靠的人。谁知道这条路,还没怎么走,就已经看到尽头了。”
求叔站起身,踱步到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凝视着外面病房楼星星点点的灯光,以及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生命。
“也许,这就是前世积攒的怨,今生注定的报吧。”
“悦悦现在能给他的,恐怕也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和陪伴了。”
况天佑沉默片刻,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求叔,按司徒奋仁从前那种自私功利、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你怎么会同意悦悦和他交往?”
求叔转过身,脸上露出复杂的、近乎认命的神情:“我替他们算过。红鸾星动,避无可避。”
“他们俩之间,有着极深的缘分纠缠。这种缘分一旦来了,就像是命定的绳索,挣不脱,也砍不断。”
“不是我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马小玲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这哪里是良缘,分明是一段孽缘。”
求叔走回座位,沉重地点了点头:“嗯……是孽是缘,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他话题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未来现在住在珍珍家是吧?”
“我推算过,后日,便是魔星诞生之期。那时天地阴气最盛,他会乘势而生。”
“我们能帮她的,就尽量帮吧。”
马小玲双手不自觉地握:“未来这一次,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求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忍与决绝:“最终就看她自己,肯不肯,或者说,能不能放弃这个孩子了。”
毛悦悦开着车,载着司徒奋仁回到了他那间位于闹市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寂静的公寓。
家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好像暂时将外面世界隔绝开来。
屋内的景象却提醒着他们下午发生过什么。
地板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玻璃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好像司徒奋仁此刻破碎的心境。
毛悦悦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气恼,而是心疼。
她心疼的不是这些被打碎的东西,而是心疼他。
当时他该是多么痛苦、愤怒和绝望,才会让那不受控制的力量如此爆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去厨房找扫帚和畚斗,想尽快将这刺眼的残局收拾干净。
“别动。”
司徒奋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
“我来。”
他重复道,眼神低垂,不敢看她。
他不想让她碰这些危险的碎片,更不想让她来收拾自己失控后留下的烂摊子。
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坚守一点点可怜的责任感和自尊。
毛悦悦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那种混合着羞愧、倔强和脆弱的神情,让她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她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手,退到一旁,柔声说:“好,那你小心点,别划到手。”
她了解他,此刻任何过分的安慰或体贴,都可能被他敏感地解读为同情和怜悯,那只会更深地刺伤他。
司徒奋仁沉默地拿出清洁工具,然后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将那些锋利的、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拾起,放进畚斗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玻璃碎片相互碰撞、被扫进畚斗时发出的细碎清脆的响声。
毛悦悦靠在墙边,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她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心里又酸又涩。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听起来不像安慰:“司徒奋仁,你下次要是再敢把家里弄成这样…”
故意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足够有威慑力、又能打破这沉重气氛的说法,最后像是终于想到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宣布:“我就把你家里所有的玻璃杯、玻璃制品,全都搬到一起,当着你的面,一个一个摔了!”
“跟你一起听个够本!看谁弄的得响!”
司徒奋仁正在拾取碎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但毛悦悦似乎看到他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紧抿的嘴角也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像是被这幼稚又霸道的威胁逗笑了。
但那弧度消失得极快,他低声地,几乎是含在喉咙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对不起,又把事情搞砸了。”
“我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毛悦悦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但没有去碰那些危险的碎片,只是侧着头,看着他低垂写满沮丧的侧脸。
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种分享“黑历史”般的口吻,试图将他的罪孽感和绝望,拉低到普通人也会有情绪失控的平常层面:“谁还没个心情不好想砸东西的时候?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去年跟小玲吵架,气得不行,还狠狠摔过门呢!”
“结果你猜怎么着?”
“门锁直接被我摔坏了,我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小玲找人来才把我救出去,蠢死了!”
她用一种轻松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说着,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
司徒奋仁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应,但毛悦悦注意到,他清扫的动作似乎加快了一些,手臂也更有力了些。
打扫干净后,他站起身,看着那些空的地方,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好像透过那片空地,看到了自己同样空茫的未来。
毛悦悦没有给他继续沉溺在负面情绪中的机会。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捧他的脸,给他一个拥抱。而是伸出纤细的食指,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他紧蹙成“川”字的眉心。
“别想了。”
毛悦悦的声音清脆果断:“地板干净了,这件事就翻篇了。”
“过去了,知道吗?”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还有些冰凉的手,把他带到沙发边,轻轻按着他坐下。
“现在,司徒奋仁先生。”
她故意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宣布:“你需要为你破坏家庭环境、惊吓到我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司徒奋仁抬起茫然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只见毛悦悦拿起电视遥控器,塞进他手里,然后自己像只慵懒的猫咪,舒服地窝进沙发里。
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把头轻轻靠在他略显单薄却让她无比安心的肩膀上。
她用一种命令似的,但是尾音带着撒娇意味说:“代价就是…”
“罚你给我找一个能看得下去的电视节目,直到我睡着为止。”
“记住了,不许选新闻,太无聊了。”
“也不许选那些哭哭啼啼的苦情剧,影响心情。”
她把他强行拉回到“男朋友”这个最普通最平常的角色里。
让他履行一个普通男友在闲暇夜晚可能会做最平常的事情…
那就是陪着有点小任性、小挑剔的女朋友,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电视。
司徒奋仁握着那冰冷的遥控器,感受着肩膀上她沉甸甸带着体温的依靠。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檀香气味。
这熟悉的气息奇异地抚平了他脑海中不断进行着自我攻击的声音。
他没有去调台,甚至没有去看电视屏幕。他只是默默地将遥控器放回茶几上。
他伸出胳膊,将她更紧地、更用力地搂进自己怀里,把下巴轻轻地抵在她柔软馨香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悦悦……”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但那股令人心慌的死寂绝望,似乎被怀中这真实的温暖驱散了一些。
“我……”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说“我爱你”,想说“我舍不得你”,但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化作疲惫的叹息,和一个更加用力的拥抱。
毛悦悦在他怀里顺从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脖颈皮肤,能感受到他脉搏一下下有力的跳动。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司徒奋仁,家就是用来放松、用来撒野的地方。”
“累了,可以躺下,痛了,可以喊出来。”
“生气了,只要不伤到自己,砸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顿了顿:“但是,你得记得,发泄完了,要把‘战场’收拾干净。回来我身边。”
最后,她加上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他的心里,像是命令,又像是此生不渝的誓言:
“我在这儿呢。”
在这一刻,没有绝症的阴霾,没有超能力的负担,没有救世主,也没有害人者的沉重枷锁。
这里只有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身心俱疲的男人,和一个用她全部的爱、为他在这残酷现实中,硬生生撑起一片温暖天空的女人。
“阿仁。”
毛悦悦的声音带着困意,软软地响起:“明天呢,咱们两个就回嘉嘉大厦,一起去看看未来。”
司徒奋仁听到这个称呼,心头猛地一颤。
“阿仁”…
她以前总嫌弃这个称呼太肉麻、从来不叫。
此刻听她这样亲昵自然地喊出来,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更紧地抱住她,好像抱住了全世界最后的光亮,低声回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
早晨…王珍珍家附近菜市场
清晨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上,带着湿润的泥土和蔬菜清香的气息。
王珍珍提着一个环保布袋,仔细地挑选着新鲜的蔬菜,心里盘算着给未来做点有营养又清淡的早餐。
“好巧啊,王小姐,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一个温和而带着惊喜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王珍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江追那张带着书卷气、笑容干净的脸。
自从那日花朵在胸前绽放后,一种莫名如同宿命般的牵引感就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她知道,这可能就是那个黑衣女人说的,她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是,心底深处,那个叫况天佑的身影,依旧盘踞着一角,未曾完全淡去。
这样期待着与另一个男人的偶遇,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对过往的不安和愧疚。
她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脸上绽开一个温柔得体的微笑,颊边泛起浅浅的红晕,轻声回应:“是啊,江先生,真的好巧。”
“我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分呢。”
她说出“缘分”两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掠过,又迅速垂下。
江追看着她这欲语还休的娇怯模样,心头微微一动。笑着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手中袋子里翠绿的青菜上,语气自然地接话:“看来王小姐很会挑菜,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哪天能尝尝你的手艺?”
他的话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和一点点试探的亲近。
王珍珍被他直白的话语弄得脸颊更热,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抬手将一缕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动作,在江追眼里却显得格外动人。
王珍珍微微侧过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江先生说笑了……”
江追看着她白皙的侧颈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尖,觉得眼前这个温柔似水又容易害羞的女人,比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小女孩形象要有趣得多,也迷人得多。
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乘胜追击,语气更加诚恳:“我是认真的。不如就今天?”
“我知道附近有家食材很不错的店,我们可以一起去买,然后我送你回家,顺便观摩学习一下?”
他故意用了“观摩学习”这样略带俏皮的说法,试图缓和气氛,也降低她的防备。
王珍珍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要去她家,心里一惊:“啊?这不合适的,江先生。我家里还有朋友在,不太方便……”
江追却从她的慌乱中看到了希望,他笑容不变,眼神温和:“没关系,我可以等。或者,下次?”
“你看,缘分让我们这么巧遇到,不给它一个发展的机会,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当是答谢你把书让给我?”
王珍珍看着他真诚而期待的眼神,听着他那些合情合理又带着点“无赖”的请求,原本坚定的拒绝竟有些动摇。
她本身性格就温柔,不太懂得如何强硬地拒绝别人,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让她心绪不宁的男人。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他带着笑意的凝视下败下阵来,轻轻点了点头:“那……那好吧。”
“不过真的只是普通吃顿饭…”
江追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立刻接口道:“当然!君子一言!”
他心里却因为这次“乘胜追击”的成功而雀跃不已。
王珍珍家客房…
金未来在王珍珍家的客房里沉睡着,然而她的睡眠并不安稳。
不知何时,她那宽大的睡裙下,腹部又明显地隆起了一圈,如同里面藏着一个正在飞速成长的生命。
堂本静的身影,再次不受控制地侵入了她的梦乡。
自从上次因为他在监狱里打死人的事情不欢而散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相见了。
梦境之中,雾气氤氲。
金未来穿着一身鲜艳的橙色和服,背对着同样穿着传统和服,神情忐忑的堂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