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怒海(2 / 2)

朱栋接过信件,只扫了几眼,脸色便瞬间阴沉如水,眼中寒光爆闪!他缓缓抬头,看向那两位“南朝遗臣”,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好,很好……想不到海外倭患之下,竟还藏着这等祸心!给我仔细拷问!撬开他们的嘴!”

“是!”李炎狞笑一声,一挥手,鹗羽卫便将面无人色的几人拖了下去。

此时,平安也在副将陪伴下走了过来,小脸上还沾着硝烟痕迹,眼睛却亮晶晶的,向朱栋行礼:“禀王兄,平安奉命侧击,已完成任务!”他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却仍掩不住一丝少年人的雀跃。

朱栋看着他,脸上的寒冰瞬间消融,露出赞许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那一炮打得好!有勇有谋,不愧是我朱家儿郎!父皇若是知晓,必感欣慰!此战,你为首功!”

得到兄长的肯定,平安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深夜,平户港内大火冲天。负隅顽抗的倭寇据点被一个个拔除,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来不及逃走的倭寇及其眷属被逐一搜出拘押。李光头下落不明,或死于乱军,或葬身鱼腹。

朱栋立于仍在冒烟的金石城残址上,眺望着这片已被大明王师踩在脚下的倭寇巢穴,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倭寇虽遭重创,然其根源复杂,更有内外勾结之患。九州诸藩态度暧昧,南朝遗臣阴魂不散,江南乃至朝中……或许还有更大的蛀虫隐藏。

海风带来灼热的气息和隐约的哭喊声,脚下的土地浸透了血与火。这一把火,烧掉了倭寇的巢穴,却似乎也点燃了更深、更远的征途。

“传令下去,肃清残敌,安抚无辜倭民。将战报及所获证据,八百里加急,报送京师!”朱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明的海疆,该彻底清朗了!”

远方的海平面上,新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遍万里波涛,也照映着这支强大舰队漆黑的剪影。新的风暴,或许正在更深远的黑暗中酝酿

大同镇总兵府后院的临时医署,药味依旧浓烈,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连续数日的紧张救治后,已过月余,终于换来了微弱却宝贵的转机。

鄂国公常遇春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已变得均匀了许多。那持续不退、如同跗骨之蛆的高热,在顾清源带来的一种由墨筹根据数理模型逆推、周济民大胆调整配伍的新型解毒汤剂作用下,竟奇迹般地开始缓缓下降。虽然仍未脱离危险,但至少,那扇一直向他敞开的鬼门关,似乎暂时合拢了一些。

顾清源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刮去常遇春肩胛伤口处最后一点泛着灰败颜色的腐肉,露出下方微微渗着鲜红血丝的嫩肉。他长吁一口气,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老师,腐肉已尽数清除。新肉虽生,但仍需警惕反复。”顾清源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周济民仔细检查了伤口,又搭了许久的脉,紧绷了月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弛:“脉象虽仍虚弱,但已不似前日那般浮芤无根。邪毒暂遏,元气稍复……苍天有眼,鄂国公的命,总算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半!”他说着,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红。这些日子,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周围协助的医官、护士们闻言,无不露出欣喜之色,虽然依旧无人敢喧哗,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压抑,已然被一种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然而,北疆的危机远未结束。常遇春个人的生死固然牵动帝国神经,但那自漠北如黑色潮水般蔓延而来的鼠疫,才是真正悬于千万人头上的利剑。

顾清源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初步稳定了常遇春的伤势后,他立刻将主要精力投入了对抗瘟疫的战争中。以大同镇为中心,一张由神策提举司全力织就的防疫大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铺开。

依据周济民提供的初步规程和墨筹的数算推演,顾清源展现了超越年龄的果决与能力。他手持吴王金令,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资源。

一队队来自帝国大学医学院的毕业生和济仁堂的医官,在鹗羽卫“山隼”、“鹰隼”千户所精锐的护卫下,如同扑火的飞蛾,逆着逃亡的人流,毅然北上甘肃镇乃至更前沿的卫所军堡。他们携带大量的石灰、酒精、口罩等,以及连夜配制的防疫汤药。

一道道冰冷的命令被坚决执行:各关隘军堡设立检疫营,北来人员一律隔离观察;发现发热、寒战、淋巴结肿痛者,立即送入单独隔开的疫病营。

所有病死者的尸体,无论军民,无论贵贱,一律由身着特制防护服的兵士集中深埋或火化,严禁土葬;相邻的村落、军屯之间实行物理隔断,尽量减少人员流动。

瑞恒昌商会的车队在大明银行资金的无限量支持下,将一车车粮食、布匹、药材运抵边境,按户发放,稳定民心,防止因饥荒而产生更大的混乱。

墨筹则将自己关在了一间堆满了算稿和数据文牍的房间里。他以鹗羽卫不断送回的最新疫情数据为基础,结合甘肃镇保存的前元应对瘟疫的零星档案,疯狂地进行着计算和推演。

他用点、线、面在巨大的地图上标注疫情扩散的范围和速度,计算着不同隔离措施的效率比值,推演着药物投放的最佳路线和剂量,甚至试图建立模型来预测疫情拐点可能出现的时间。

他的计算并非总是准确,疫情的复杂远超数学模型,但他提供的种种“最优解”建议,依旧为顾清源的决策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方向性参考,避免了大量盲目的试错和资源浪费。

抵抗和恐慌在所难免。封闭道路、隔离人员、焚烧尸体……这些违背传统和人情伦常的措施,在推行之初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军士们面对哭喊的百姓有时也会手软,地方乡绅耆老则集体跪求网开一面。

每当此时,顾清源总会亲自前往,他站在高处,身体因疲惫而微微摇晃,声音却清晰而坚定,反复陈说利害,甚至不惜出示吴王那“先斩后奏”的授权。

而鹗羽卫则如同冰冷的磐石,坚决地执行着命令。数名散布谣言、煽动冲击隔离区的士绅和地痞被当场锁拿,两名试图强行冲卡、身份特殊的蒙古部落头人及其亲随,在警告无效后,被鹗羽卫弩箭毫不留情地射杀在关卡之前。

鲜血和铁腕,暂时压住了台面下的汹涌暗流。所有人都逐渐明白,这位年轻的医官和他身后代表的那位遥远吴王的意志,不容任何质疑和挑战。生存的本能最终压过了恐惧和抵触,防疫措施开始被艰难地接受和执行。

时间在焦灼中一天天流逝。每一天都有新的死亡病例上报,数字触目惊心。但渐渐地,从甘肃镇最前线的军堡开始,一些微小的好消息开始顺着驿道传回:

“新增发热人数较前日减少十余人……”

“隔离营内,首批观察期满无异常者三百人已解除隔离归家……”

“投喂防疫汤药的三处村落,至今未发现新增病例……”

“经由墨先生推算调整药物投放量后,疫病营死亡率有所下降……”

每一个微小的数字变化,都凝聚着无数医者、军士、民夫的心血乃至生命。希望,如同巨石下顽强钻出的草芽,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开始萌生。

……

前线朱栋几乎是以意志力强行支撑着自己。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终日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之后。北疆的军情、疫情奏报如同雪片般飞来,每一份他都亲自批阅,下达指令。盐政风波虽以雷霆手段暂时镇压,但后续的清算、新法的推行、官营盐场的重建、漕运的疏通……千头万绪,仍需他耗费心神。

他的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只是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沉重,唯有在无人之时,才会悄然流露。

这日黄昏,朱栋终于收到了来自大同的八百里加急密报。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在书房中拆开了火漆。

信是顾清源亲笔所书,详细汇报了鄂国公伤势已趋稳定、脱离最危险期,以及北疆防疫已初步建立起体系、疫情蔓延势头得到有效遏制的消息。信中虽仍强调形势严峻,不可掉以轻心,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份谨慎的乐观,却让朱栋紧攥了许久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久久不语。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岳父的命,保住了。北疆的防线,没有从内部被瘟疫摧垮。这无疑是近来最好的消息。

然而,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书案另一角。那里放着的是李炎从平户岛加急送回的密报,以及那几封从所谓“南朝遗臣”处搜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信件副本。

倭寇巢穴虽焚,元凶虽诛,但海疆之患,似乎并未根除,反而引出了更深、更隐蔽的敌人。那些隐藏在江南温柔富贵乡、甚至可能潜伏在朝堂衣冠之中的蠹虫,竟与海外倭寇、北元残余有着如此肮脏的勾连!

“内外勾结,祸乱华夏……好,真是好得很。”朱栋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盐铁之争,或许只是一场序幕。倭寇之患,也或许只是一枚被抛出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远比想象的更要狡猾,更根深蒂固。

他沉吟片刻,猛地睁开眼,取过一张空白的奏疏,提起御笔,蘸饱了朱砂。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首先要将北疆鄂国公转危为安、疫情受控的喜讯上报父皇母后,稳定朝野人心,并为周济民、顾清源、墨筹及所有北上医队、鹗羽卫将士请功。

其次,他要详细陈述平定倭寇、焚毁平户巢穴之大捷,为张赫、盛庸、平安及所有水师将士请功。并在奏疏中“轻描淡写”地提及俘获“前元遗孽”,获其与“内地不法之徒”之通信,奏请父皇恩准,由鹗羽卫与锦衣卫联合,彻查通寇一案,无论涉及何人,一追到底!

最后,他力陈雪花盐官营之初见成效,盐利已开始充盈国库,请求即刻将首批所得百万两白银,全部用于北疆防疫赈灾、犒赏三军,并继续大力推行新盐政,扩建造船工坊,强化海防。

这是一份报喜亦藏锋的奏疏。喜悦之下,是即将挥出的、更为酷烈的刀锋。

写毕,他用上随身携带的吴王金印,沉声道:“来人!”

王梦应声而入。

“以鹗羽卫传令渠道八百里加急最速等级,直送京师,面呈父皇!另,抄送副本至东宫、议政处、枢机堂。”

“是!”王梦双手接过奏疏,只觉重若千钧,快步离去。

朱栋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海图前,目光掠过已然插上大明龙旗的对马、平户,继续向西、向北望去。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的阻隔,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广袤而依然混乱的漠北草原,落在了更遥远的西洋。

北疆的瘟疫尚未完全扑灭,但曙光已现。海上的倭寇主力虽遭重创,但余孽犹存,且隐有更大阴谋。国内的斗争,从未停歇。

帝国的道路,从来都是荆棘密布。但他深知,唯有以坚定的意志、果决的手段,不断前行,碾碎一切阻碍,才能换来真正的太平与强盛。

“传令给李炎,”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平户清查完毕后,舰队不必急于回师。以高丽提供的海图为参考,继续清扫对马海峡、壹岐海域残余倭寇据点,巡弋九州西海岸。告诉张赫和盛庸,大明的水师,该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藩主们,常常看到我们的龙旗了。”

“是!”阴影中,有人低声领命。

朱栋负手而立,不再言语。夕阳最终完全隐没于地平线下,殿内烛火燃起,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高大而挺拔,仿佛与整个帝国的命运融为一体。

夜间的海风依旧凛冽,却已带上了些许暖意。海上的硝烟渐渐散去,深蓝色的波涛之下,新的潜流仍在涌动。应天城中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散,但无形的较量早已在更深层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