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大明皇三代(2 / 2)

他深吸一口气,对长史和李主事拱手道:“长史大人、李主事所言极是,是学生考虑不周,过于急躁了。便依长史之策,先以小规模试点,稳妥推进。”

他又转向地图上几个点:“此外,关于组织流动商队深入草原腹地之事,学生也觉得,或可先选择一两个与朝廷关系较近、位置关键的中小部落进行试点,由都司指派附近卫所派兵护卫,总结经验后,再考虑扩大范围。”

众人见这位年轻的世子殿下虽然初时略显理想化,但能如此迅速听取意见,调整策略,毫无宗室骄矜之气,心中更是叹服。

接下来的讨论,便围绕着试点方案的具体细节展开,氛围更加务实和融洽。

送走众人,朱同燨独自走到院中,拿起一个土豆,在手中掂量着。漠南的土地和气候,与江南、甚至与辽东都不同,推广新作物需要更谨慎的试验。

他又想起父王朱栋常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改革不能急于求成,火候、时机、分寸都至关重要。

处理这些繁杂的商务、民政,在他眼中,就如同解开一道道复杂的格物数算难题,但远比纸上谈兵复杂,充满了变量和人情世故。

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正沿着父王走过的路,用另一种方式,为大明夯实着北疆的根基,而这条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

时间在紧张而充实的历练中悄然流逝。秋意渐深,漠北的风雪开始显露狰狞的先兆。

朱同燧和李景龙带着那枚奇特的弯刀碎片和收集到的情报,在漠北巡抚衙门受到了高度重视。

鹗羽卫的暗探也证实了他们的判断,截杀商队、袭击驿站的,并非普通马匪,而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成分复杂的队伍,其中似乎确实有来自西方面的佣兵或顾问的身影。

行动轨迹飘忽,显然对漠北地形极为熟悉,且有内应提供信息的可能性极大。

“黄金家族”的幽灵,“苍狼会”的阴影,西方帖木儿的黑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空交织。漠北都司加强了戒备,几支精锐骑兵被撒出去进行拉网式搜索。

这一日,朱同燧和李景龙接到命令,率本部护卫,与漠北都司的一支骑兵队合兵一处,前往漠南与漠北交界处的一处预定地点——那里是神策军天枢卫近期活动的一个前沿据点,他们将在此与北上巡边的吴王朱栋汇合。

得知即将见到父王,朱同燧心情激动难耐。李景龙也收敛了平日的跳脱,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

经过数日跋涉,越过一片连绵的丘陵,前方出现了一座依山傍水、戒备森严的军营。

营寨布局暗合五行八卦,明哨暗堡林立,旌旗招展,中央一杆大纛上,“吴”字王旗与“神策军天枢卫”的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一股肃杀凛冽之气扑面而来,与漠北都司的军营氛围截然不同,这是百战精锐独有的气场。

通报之后,营门大开。朱同燧、李景龙整顿衣甲,深吸一口气,策马而入。

中军大帐外,一个身影负手而立。他身着玄色常服,未披甲胄,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军营的中心,天地间的气息都因他而变得凝练。

面容与朱同燧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成熟,一双眸子深邃如星海,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正是吴王朱栋。

“父王!”朱同燧滚鞍下马,几步上前,按捺不住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想要行礼,却被朱栋抬手虚扶住。

朱栋的目光先落在次子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他脸上被风沙磨砺出的粗糙,眼中因连日奔波而生的血丝,但更看到了那股愈发精悍、沉稳的气质,微微颔首。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恭敬行礼的李景龙。

“九江也来了。”朱栋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一路辛苦。你们在漠北发现的事情,鹗羽卫的简报我已看过。做得不错,沉得住气,分寸拿捏得也还好。”

他特意看了一眼朱同燧,“尤其是同燧,能听进劝阻,没有贸然追击,有长进。”

简单的肯定,却让朱同燧和李景龙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涌起一股热流。朱同燧更是心中一动,原来父王早已知道细节,连自己一时的冲动和后来的改正都清清楚楚。

“能为父王分忧,是儿臣的本分!”朱同燧大声道,这次声音里少了躁动,多了踏实。

“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当吴王叔夸赞。”李景龙躬身回答,姿态谦逊。

朱栋淡淡一笑,那笑容仿佛冰雪初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进去说话。雄英和同燨,估计也快到了。”

果然,不到半日,另外两路队伍也先后抵达军营。朱雄英风尘仆仆,但眼神更加沉静深邃,身边跟着徐达特意指派的两名经验丰富的辽东军中将校。

朱同燨则带来了一摞厚厚的笔记和初步成型的漠南商贸改革方案,脸上少了些书生意气,多了些审慎。

阔别数月,三位堂兄弟在北疆前线重逢,虽肤色黝黑,神情疲惫,但眉宇间都褪去了不少在京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坚毅与成熟。彼此相见,自是另一番激动与感慨。

当晚,朱栋并未举行盛大宴席,只是在帅帐中设下简单却分量十足的军宴,为子侄们接风。徐达亦从辽东赶至,帐内可谓将星云集。

宴席过后,闲杂人等退下,帐内只剩下朱栋、徐达、三位皇孙以及李景龙这个特殊的“外人”——但其曹国公世子的身份和一路表现,也让他有资格参与核心讨论。

朱栋命人挂起一幅巨大的北疆及西域局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军队部署、商路以及近期发生袭击的地点。

“都说说吧,这几个月,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朱栋坐下,端起一杯浓茶,语气随意,却如同师长考校功课。

朱雄英率先开口,条理清晰地讲了辽东女真动态的分析及应对建议,以及处理屯田水患的思路,并主动提及了自己最初考虑不周之处和徐达的提醒,言辞恳切,数据详实,态度谦逊。

徐达在一旁补充了几句,对朱雄英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太孙殿下天资聪颖,更难得勤勉务实、闻过则喜,假以时日,必为明君。”

朱栋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朱同燨。

朱同燨则兴奋中带着谨慎地阐述他在漠南推行的商贸改良措施,如何降低成本、开拓市场、惠及小部落,并将商业与情报收集、民心安抚相结合,同时也坦诚了自己起初对利益牵扯和推行难度估计不足的问题,以及采纳长史建议后改为试点的策略。

朱栋听完,未再追问细节,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想法是好的,但要记住,边贸不仅是生意,更是政治。要让利益流动起来,但最终,要流向能巩固大明统治的方向。试点是个好办法,多看,多学,尤其是学会平衡各方。”

朱同燨认真点头:“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最后,轮到了朱同燧和李景龙。朱同燧压抑着激动,详细描述了发现被焚驿站、找到奇特弯刀碎片的经过,以及后续的调查判断,也提到了自己最初想要追击的冲动和被劝阻的经过。

李景龙则在一旁冷静补充,分析了敌人可能的构成、目的,以及己方侦查的不足和下一步建议。

当那枚奇特的弯刀碎片被呈到朱栋面前时,他拿起,只是瞥了一眼,便递给旁边的徐达。

“岳父,您看呢?”

徐达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弹了弹,凝神道:“确是西域以西,撒马尔罕一带的工艺。看来,帖木儿的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还要直接。”

朱栋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扫过三个子侄和李景龙,最终落在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了多处袭击的漠北与西域交界区域。

“你们做得都很好。”朱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太孙殿下知大局,识民情,更能虚心纳谏;同燨通经济,善谋划,亦知调整策略;同燧勇锐敢战,景龙机敏周全,且都懂得收敛锋芒,顾全大局。各有所长,皆有长进,超乎本王预期。”

得到父王(叔王)如此直接的肯定,四人心中无不激荡。

但朱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峻:“然而,北疆之事,绝非如此简单。你们所见,所经历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是官场、军伍的入门课。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那片区域:“商路被截,驿站被毁,不仅仅是挑衅和劫掠。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试探,更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前奏。‘西汗国’欲借‘黄金家族’正统之名整合蒙古诸部,‘苍狼会’潜伏暗处,行刺杀破坏之举,如今再加上帖木儿帝国直接派遣人员,提供装备,甚至可能……有仅次于我们的火器。”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漠北深处,“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抢掠商队。他们是想彻底切断大明与西域的联系,孤立漠北,甚至……动摇朝廷在此地的统治根基。近日调动天枢卫,清扫了几股跳梁马匪,不过是敲山震虎。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朱雄英眉头深锁,朱同燨面露思索,朱同燧双拳紧握,李景龙眼神闪烁,快速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之前遇到的困难和发现的线索,背后牵连着如此巨大的风暴。

“从明日起,”朱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们不必再分开。全部留在天枢卫大营。雄英随我处理军务文书,学习大军调度、后勤保障,看看一纸令下背后,需要多少细致的筹划和严格的执行;同燨协助同时参军司,核算军需,参与制定对敌经济封锁与反制策略,让你那些数算本事,在真正的战场上发挥作用;同燧和景龙,编入都督同知南昌王的身边学习,他的前锋斥候营,熟悉敌情、地形,参与小规模清剿行动,记住,斥候的首要任务是‘察’,而非‘战’,要把你们的勇猛和机灵,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他目光如炬,扫过四人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们初入官场、军伍的稚嫩,我和魏国公都看在眼里,这很正常。但真正的历练,现在才刚刚开始。我要你们亲眼看看,什么是战争,什么是阴谋,什么是责任,以及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下,做出最有利于大局的决断。记住你们皇祖父、父辈的期望,也记住你们在麟趾学宫读过的圣贤书,但更要记住,在这北疆,活下去、打赢、守住,靠的是这里——”

朱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握紧了拳头:“——和这里!以及,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一颗敬畏之心!”

“是!父王\/叔王\/殿下!”四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决心以及对前路艰险的清晰认知。

帐外,漠北的寒风呼啸依旧,但在这中军大帐内,几位大明帝国最顶尖的“皇三代”,他们的血液,却因即将到来的真正风雨而沸腾。

北疆的宏大画卷,正以最真实、最残酷也最壮丽的方式,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他们的成长之路,进入了新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程。曾经的稚嫩,将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一步步蜕变为支撑帝国的栋梁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