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瀛灭鼠(1 / 2)

乾元三年的冬天,冷得邪乎。

应天城吴王府的书房里,地龙烧得旺,议政王朱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色常服,正拿着一份来自东瀛的密报,看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炎啊,你瞧瞧,”朱栋把密报递给旁边正毫无形象瘫在太师椅上、拿着小锉刀修指甲的鹗羽卫提举佥事李炎,“咱们在新土推行新政,这算是捅了马蜂窝,还是踩了土鳖窝?”

李炎,年过三旬,官威全无,长得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偏生干的是最阴诡危险的活儿。

他懒洋洋地接过密报,扫了几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依属下看,这顶多算是个……臭虫窝。您瞅瞅这几个名号,‘浪人众’、‘河童帮’、‘鬼剑流’、‘风魔里’……啧啧,名头起得一个比一个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戏班子跑出来的武行呢。”

密报上写得清楚,以独眼龙岛津为首的旧倭国江湖残余势力,因私盐、漕运、暗杀等灰色收入被新政和“瑞恒昌”商号冲击得七零八落,心生怨恨,竟异想天开地联合起来,计划在扶桑司治所平安府搞点大动静——焚烧社学、劫掠商队、刺杀积极推行新政的倭人官员。

“想法很朴素嘛,”朱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觉得闹出点乱子,就能让咱们投鼠忌器,他们好浑水摸鱼?还是纯粹想恶心恶心咱们?”

“管他是什么心思,”李炎把密报随手丢在桌上,重新拿起他的小锉刀,“王爷,让属下跑一趟吧?沈钢那小子办事稳妥,但对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杂鱼,还是属下的手段更合适些——保证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还能顺便给《大明日报》贡献一期精彩头条。”

“准了。”朱栋放下茶杯,语气淡然,“记住,要么不动,动则雷霆万钧。不仅要粉碎他们的痴心妄想,更要借此机会,把这几个所谓的‘流派’、‘帮会’,从根子上抹掉。杀鸡,就得儆猴。”

“得令!”李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脸上那懒散劲儿瞬间被猎人般的锐利取代,“属下这就去准备,保证把这台戏唱得热热闹闹的!”

几天后,平安府,城西鸭川河边,一家挂着“蒲岛屋”破旧招牌的清酒馆。

后院密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比外面阴冷的天气还要压抑。四个形容各异、但脸上都写着“倒霉”和“不甘”的男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

“八嘎呀路!明人,欺人太甚!”独眼龙岛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劣质清酒直晃荡。

他曾经是掌控平安府周边私盐生意的地下龙头,如今被“瑞恒昌”质优价廉的雪花盐冲垮了所有生意,手下小弟跑了一大半,只剩几个老弱病残还跟着他混饭吃。“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这掺水的清酒都喝不起了!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全完了!”

“岛津老大说得对!”旁边一个膀大腰圆、脖子跟脑袋差不多粗的壮汉闷声附和,他是“河童帮”帮主石川。以前靠着控制鸭川河一段水道,向过往船只收取“保护费”,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如今大明漕运司把河道管理得井井有条,他那套完全玩不转了,手下兄弟要么被收编去当了正经纤夫,要么就跑路了,让他这个帮主成了光杆司令。“我那帮兄弟,现在都他妈快改行摸鱼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角落里,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但一丝不苟的旧武士服,怀抱一长一短两把刀,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冷冷开口:“咽不下?又能如何?明军火器之利,尔等莫非未曾见识?洪武大炮一响,任你武功再高,也是齑粉。”

他是“鬼剑流”当代宗主柳生宗明,据说剑术已经出神入化。

可惜,这年头愿意花重金请他“清理门户”或者“解决麻烦”的雇主越来越少,道场日渐冷清,弟子们的束修都快交不上了。

“柳生君,你的剑,难道只会对着空气比划吗?”一个干瘦得如同老猴,眼神却滴溜溜乱转的老头阴恻恻地说道。

他是“风魔里”硕果仅存的长老之一,最擅长偷鸡摸狗、打探消息和吹牛。“硬碰硬自然是取死之道,但我们可以像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看准时机,给他们来一下狠的!让他们疼,让他们乱!”

“哦?服部长老有何高见?”岛津的独眼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服部捋了捋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压低声音,如同分享什么绝世机密:“明人最看重什么?一是那些教汉话、企图抹掉我们子子孙孙记忆的‘社学’!二是那该死的‘瑞恒昌’商队,断了我们财路!三是那些甘为明人鹰犬、欺压同胞的倭奸官员!”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妙计”:“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半夜去烧他一两所最偏远的社学!不必全烧光,吓住那些愚民,让他们不敢再送孩子去学汉话就行!派人劫掠‘瑞恒昌’落单的商队,抢了他们的货,烧了他们的车,让明人知道疼!再请柳生君这样的高手,找机会‘天诛’一两个跳得最欢的倭官,比如那个新上任、对漕运事务指手画脚的山本通判!”

“我们要让平安府乱起来!”

岛津的独眼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官员焦头烂额的景象,“让明人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我们这些不屈的魂灵!也让那些已经屈服或者还在观望的人看看,反抗的火焰,从未熄灭!”

“干了!”石川第一个响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柳生宗明沉默片刻,抚摸着怀中冰凉刀鞘上的纹路,最终缓缓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可。”为了重振“鬼剑流”的声威,也为了那日渐干瘪的钱袋,他决定接下这单“生意”。山本通判的人头,他预定了。

一群被时代抛弃、走投无路的旧时代残党,在绝望和愤懑的驱使下,定下了一个他们自以为高明、实则漏洞百出的作死计划。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让大明焦头烂额的“光辉未来”,却浑然不知,从岛津开始秘密串联的那一刻起,他们这出蹩脚戏的每一个台词、每一个走位,都早已被观众——而且是带着刀和枪的观众——看得一清二楚。

平安府,“体仁堂”后宅。这处看似寻常的富商宅邸,实则是鹗羽卫鹰隼所在扶桑司的核心据点。

鹰隼所司长沈钢,一个丢人堆里三秒钟就能消失不见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手下汇总来的情报,表情古怪地递给刚刚抵达、正捧着个烤红薯啃得毫无形象的李炎。

“大人,您过目。这帮人……是来搞笑的吗?”沈钢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好笑。

李炎接过情报,一边啃着香甜软糯的红薯,一边浏览,看着看着就乐了:“哟嗬,节目单排得挺满啊!烧学校、抢商队、杀官员……流程清晰,目标明确。就是这执行团队,有点寒碜。”

他指着情报上的描述,“岛津,手下还剩七八个老弱病残;石川,光杆司令一个,临时招募了十几个地痞流氓;柳生宗明,倒是有点真本事,可惜就带了两个徒弟;服部那个老狐狸,手下还有两三个擅长溜门撬锁的。就这?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那个柳生宗明,剑术据说是出神入化。”沈钢提醒道。

“出神入化?”李炎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能化掉洪武十六式射出的子弹吗?还是能化开‘乾元一式’手榴弹的破片?沈钢啊,时代变了,个人勇武在成建制的军队和先进火器面前,就是个屁。”

沈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大人,咱们是按老规矩,等他们动手时一网打尽,还是……”

“等?那多没劲!”李炎擦擦手,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人家辛辛苦苦排了戏,咱们得给人家搭台子啊!不仅要搭台子,还要给他们准备好行头、吹拉弹唱,让他们把这出戏唱得轰轰烈烈、彻彻底底!”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平安府详细地图的墙壁前,拿起朱笔,开始点兵布将:

“第一,社学!他们不是想烧吗?挑两所最偏远、看起来最好欺负的,晚上给我在墙根多堆点干柴,浇上猛火油!味道要冲!旁边给我埋伏一个总旗(百人队)的兄弟,再配上咱们二十个行动队的好手!等那帮蠢贼一来,点火为号,给我冲出去抓活的!记住,场面要热闹,吼声要震天,务必让左邻右舍都看清楚纵火犯的丑态!”

“第二,商队!让‘瑞恒昌’配合,弄几辆看起来沉甸甸、实则里面全他娘是稻草的货车,专走他们预定下手的那段荒僻小路。押运的兄弟,全部换成咱们的人,装备给我带齐了!短铳、手榴弹,能带的都带上!等那帮瞎眼的蠢货上来抢,甭客气,给我往死里揍!不过记得留几个舌头,回头还要审问画押呢。”

“第三,山本通判!”李炎笔尖点在山本宅邸的位置,“虽然这老小子投靠咱们是为了升官发财,但态度是好的,值得保护。派一队精锐兄弟,穿着便装,埋伏在他宅子里外。柳生宗明不是吹嘘他的剑快吗?等他一上门,渔网、绊马索、弩箭……有什么给我上什么!我要活的!这‘鬼剑流’宗主,说不定肚子里还有点存货,撬开来看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李炎放下朱笔,目光扫过沈钢,“让咱们在‘风魔里’发展的那个暗线‘鼹鼠’加把劲,务必把他们最终的行动时间、具体人手、行动路线,给我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咱们要精准布防,确保万无一失!这次行动,代号‘灭鼠’!不仅要扫掉这些明面上的垃圾,还要借此机会,把平安府乃至整个扶桑司的阴暗角落,都给我清理一遍!立威,就要立得彻底!”

“属下明白!”沈钢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鹗羽卫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在李炎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的指挥官调度下,开始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向那几个还在做着“复兴”美梦的可怜虫。

接下来的几天,平安府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岛津等人四处搜罗火油、破旧兵器,石川用仅存的钱财招募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地痞流氓。

柳生宗明带着弟子,如同幽灵般在山本通判宅邸外围踩点,记录护卫换班规律;服部则利用残存的情报网,侦察社学和商队的守备情况。

他们自以为行动隐秘,计划周详,却不知他们招募的人里混进了鹗羽卫的暗桩。

他们囤积物资的破仓库被重点标记,柳生宗明踩点时在哪棵树下多站了一会儿,都被暗处的鹗羽卫记录分析,判断其可能的潜入路线。

他们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被幕后的鹗羽卫看得分明,线,就攥在李炎和沈钢手里。

乾元三年,十一月廿三,夜。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正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天赐良机。

子时二刻,根据“鼹鼠”传来的最终确认情报,岛津团伙决定动手!

体仁堂密室内,李炎正悠哉游哉地跟沈钢下着象棋,旁边小炉上还温着一壶酒。

“将军!”李炎得意地挪动棋子,“老沈,你这棋艺还得练练啊。”

沈钢苦笑着摇头:“属下心思都在外面的布置上。大人,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李炎抿了一口温酒,“担心咱们的士兵打不过那帮乌合之众?还是担心柳生宗明的剑太快?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这就好比用洪武大炮去打蚊子,场面或许不好看,但效果绝对杠杠的。”

他话音刚落,外面隐约传来了第一声信号箭的尖啸!

“瞧,戏开锣了。”李炎笑着放下酒杯,“走吧,老沈,咱们找个视野好的雅座,看戏去!”

子时三刻,平安府西城,最偏远破旧的“育英社学”外。

石川带着他临时招募的十几个地痞流氓,如同夜行的老鼠,鬼鬼祟祟地摸到墙根。看着堆在墙角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干柴,石川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快!给老子点!烧了这鬼地方!”石川压低声音,兴奋地吼道。

一个地痞掏出火折子,使劲吹了吹,冒出火苗,颤巍巍地就要往浇了火油的干柴上凑。

就在这关键时刻——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猛地射入漆黑夜空,轰然炸开一团耀眼的火光!

这仿佛是进攻的号角!

刹那间,原本死寂的街道两旁、低矮的屋顶上、甚至社学的院墙后,瞬间冒出无数条黑影!数十支火把“呼”地一下同时点燃,将社学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石川!尔等乱贼,还不束手就擒!”一名身着鸦青色军服的小旗官,声如洪钟,手持上了刺刀的洪武十六式,指着目瞪口呆的石川等人。

石川和他手下那帮乌合之众彻底傻了!看着周围密密麻麻、反射着寒光的枪刺和那一张张冷漠肃杀的面孔,不少人当场就腿一软,裤裆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