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吱嘎”,轻得几乎被风雪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在王青城和王铁山心头炸响!
破木板门,缓缓地、带着极不情愿的滞涩感,向内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没有光透出,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连接着幽冥地府。一股混合着陈年草药、灰尘、岩石霉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硫磺与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门缝中涌出,扑面而来。
王铁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浑身肌肉绷紧。王青城却强撑着没有后退,反而努力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门内的景象。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深潭里潜伏的巨兽之瞳,无声无息地亮起,冰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穿透门缝的黑暗,落在了王青城身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和穿透力,瞬间让王青城感觉自己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体内那空荡荡的虚弱感、左臂碎裂的剧痛、心口桃木扣消失的空洞、甚至灵魂深处对未来的恐惧…一切隐秘的伤痛和脆弱,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谁?”
一个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生硬,和一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冰冷回响。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风雪的呜咽,清晰地钻进父子俩的耳中。
王青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晚辈王青城,柳河镇王家后人。奉…奉靠山屯老瘸爷临终所托,前来…拜见五爷!求…求五爷救命!”他微微躬身,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门缝后那双幽绿的眼眸,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波澜。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门内外的空气。
王铁山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五爷在上!俺是青城他爹,王铁山。俺们冒昧前来,实在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五爷看在老瘸爷的情分上,发发慈悲,救救俺儿,救救他姥爷!”他说着,解下背上的包袱,拿出那块用油纸包好的腊肉和一小包粗盐,恭恭敬敬地放在门口那块积满雪的大青石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门内依旧沉默。那双幽绿的眼睛,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扫过青石上的腊肉和盐包,又落回王青城身上。那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审视?或者说,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探究。
时间在死寂的风雪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青城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左臂的剧痛和胸口的憋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才没有倒下。王铁山更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再出声催促。
就在王青城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开始微微摇晃时——
“进来。”
依旧是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随着话音,那扇破木板门,又悄无声息地向内拉开了一些,露出门后更加深邃的黑暗。
王铁山心中一喜,连忙搀扶住儿子:“青城,快…”
“你,外面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王铁山的话,目标明确地指向他。
王铁山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随即涌上焦急:“五爷!青城他伤得重,一个人…”
“规矩。”门内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双幽绿的眼眸,冷冷地扫了王铁山一眼。
仅仅是一眼,王铁山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盯上,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求助般地看向儿子。
王青城深吸一口气,对着父亲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爹,放心。我自己进去。”他挣脱父亲搀扶的手,拄着木棍,一步一挪,艰难地挪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缝。
当他侧身挤进门内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混合气息将他包裹。身后的破木板门,在他踏入后,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风雪声。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只有前方不远处,那双幽绿的、冰冷的眼睛,悬浮在黑暗中,成为唯一的坐标。
“跟紧。”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随即,那两点绿光开始移动。
王青城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和眩晕,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绿光之后。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地,冰冷坚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灰尘气息,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陈旧纸张和矿物粉末的味道。
走了大概十几步,前方引路的绿光停了下来。黑暗中响起“嚓”的一声轻响,一点昏黄、摇曳的火光亮起。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王青城勉强看清了身处之地。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石室,四壁都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没有任何装饰。室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用整块青石板搭成的矮榻,上面铺着些干草和一张分辨不出颜色的兽皮;一个用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此刻火塘里正燃烧着几块黑乎乎、冒着古怪青烟的“木炭”,那昏黄摇曳的火光正是来源于此;火塘旁,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还有几卷用兽皮或粗糙树皮捆扎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书卷。
而火塘的另一边,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似乎在拨弄火塘里的炭火。
那身影极其瘦小,蜷缩着,披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污秽板结的破旧皮袄,头发如同枯草般灰白杂乱,一直垂到地面。刚才引路的幽绿光芒,此刻正来自那人微微侧过头时,映着火光的眼眸深处——那不是人的眼睛!瞳孔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冷血动物般的竖线,闪烁着幽绿而冰冷的光泽!
五爷!
王青城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位“五爷”,果然不是寻常人!
“坐。”五爷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他指了指火塘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墩。
王青城依言,忍着左臂的剧痛,艰难地在冰冷的石墩上坐下。离得近了,他更能感受到五爷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非人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岩石般的沉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感。
“老瘸子…死了?”五爷依旧背对着他,拨弄炭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王青城心中一痛,低声道:“是。靠山屯遭了‘撞山煞’,老瘸爷为护住我们,耗尽最后元气,昨夜…走了。”他将靠山屯发生的一切,古墓被炸、秽源出世、村民撞客、老瘸头油尽灯枯、自己如何被灰仙托梦、如何以血封碑、如何耗尽本源、以及姥爷垂危的情况,原原本本、尽量简洁地讲述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五爷始终背对着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只有在他提到“灰仙托梦”、“以血封碑”、“耗尽本源”这几个字眼时,那拨弄炭火的枯瘦手指,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当王青城讲完,石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火塘里那古怪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那带着硫磺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良久,五爷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昏黄摇曳的火光,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布满了深深的褶皱和暗褐色的斑点,紧紧地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鼻子像是鹰喙般尖锐弯曲。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眶深陷,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是冰冷的竖瞳,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此刻正毫无感情地、直勾勾地盯着王青城!他的嘴唇薄得像两片刀锋,紧紧抿着。
这张脸,非人非兽,透着一股浓烈的妖异和苍凉!
王青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发麻!他强忍着没有移开目光,强迫自己与那双冰冷的竖瞳对视。
“把手…伸出来。”五爷沙哑地命令道,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骨头。
王青城依言,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右手,伸向前方。
五爷枯瘦如鹰爪般的手,带着一股刺骨的冰冷,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像铁钳般箍紧,指节硌得王青城生疼。随即,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探究和破坏性的气息,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蛮横地顺着他的手腕经脉,猛地刺入体内!
“呃!”王青城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这股外来气息冰冷霸道,在他空空荡荡、脆弱不堪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粗暴地探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之前任何一次伤痛都要猛烈!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翻搅了一遍,冷汗瞬间浸透破棉袄,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死过去!
五爷那双幽绿的竖瞳,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的内部构造。他枯瘦的手指在王青城的腕脉上微微移动、按压,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动,以及经脉间残留的、属于灰仙本源的微弱痕迹和彻底燃烧后的焦枯空乏。
“哼…”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从五爷鼻腔里发出。他猛地松开手。
王青城如蒙大赦,身体一软,差点从石墩上滑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胎里带寒毒…灰耗子(指灰仙)那点稀薄本源…护了你十几年…也算难得。”五爷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强行引动…燃尽封碑…经脉枯焦…内腑暗伤…左臂骨裂三处…”他每说一句,王青城的心就沉一分。自己的情况,竟被对方探查得一清二楚,如同掌上观纹!
“废了。”五爷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宣判,砸在王青城心头。
王青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不甘:“五爷!我…”
“想活?”五爷打断他,幽绿的竖瞳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入王青城的眼底,“想救你姥爷?”
“想!”王青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求五爷指点!立堂口!开马绊!拜七星!无论多难!无论什么代价!我都受着!”
石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五爷那双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王青城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似乎在衡量着什么。昏黄的火光在他那张妖异苍老的脸上跳动,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堂口…不是谁想立就能立。”良久,五爷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仙缘…仙根…仙劫…缺一不可。你…沾了点仙缘的边儿,灰耗子那点本源,算是你沾上的‘根’…如今根也烧没了。至于劫…”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靠山屯这一遭,算是你命里第一个死劫…你闯过来了半条命。”
他顿了顿,幽绿的目光扫过王青城吊着的左臂和惨白的脸:“想续上这根…想真正立起堂口,扛起仙家的旗…就得先‘过三关’!”
“过三关?”王青城心头一凛。
“一关,验你心性胆魄,是否真有‘领仙’的担当,敢不敢为身后众生担起因果业力!二关,验你根基灵觉,是否还有一丝引动仙缘的可能,能不能在绝境里抓住那一线生机!三关…”五爷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验你仙真道伪!辨得清是助你的真仙,还是惑你、噬你的妖邪!这三关…步步杀机!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轻则神魂受损,彻底沦为废人,重则…当场魂飞魄散!给那些等着上你身的‘东西’,当点心!”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王青城心上。他明白了,这就是灰仙箴言中“代价亦巨”的真正含义!立堂口之前,他必须先用自己的命,去赌那一线生机!
“我…过!”王青城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没有退路。姥爷微弱的气息,就是他必须前进的动力。
“好。”五爷似乎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那冰冷的竖瞳里,甚至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他缓缓站起身,那瘦小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长,竟透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压迫感。
他走到石室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他枯瘦的手指在其中翻找,动作僵硬却异常精准。片刻后,他拿出几样东西:
一截颜色漆黑、如同焦炭、却散发着奇异松脂香气的木头——阴沉雷击木。
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赤红、触手温热的石头——地心火精。
一个用不知名黑色兽骨磨制而成、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骨铃。
还有一把只有三寸长、通体乌黑、刃口却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小刀——阴煞寒铁匕。
五爷将这几样东西放在火塘边,然后伸出枯瘦的手指,开始在地面上勾画。他的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光芒,如同凝聚的寒气。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坚硬的岩石地面如同松软的沙土,被轻易地刻画出一个个繁复、扭曲、透着古老蛮荒气息的符文!这些符文彼此勾连,很快在火塘前方形成两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图案。
左边的图案,符文线条扭曲尖锐,隐隐透出锋锐无匹的刀兵之气,图案中央,那截漆黑的雷击木被安放上去。
右边的图案,符文线条则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灼热躁动的气息,图案中央,放置着那块赤红的火精石。
两个图案之间,相隔数尺,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
“第一关,刀山火海。”五爷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拿起那个黑色的骨铃,“踏左边阵图,受刀锋剐骨之痛,验你胆魄!踏右边阵图,受烈焰焚身之苦,验你心志!此乃虚影幻境,痛楚却如真实,神魂稍弱,立时崩溃!此铃响,便是开始。此铃再响,便是结束。撑得住,过第一关。撑不住…”他幽绿的竖瞳扫了王青城一眼,“魂死道消。”
王青城看着地面上那两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符文阵图,又看看五爷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铃,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刀锋剐骨!烈焰焚身!即便是幻境,那痛苦也足以让常人瞬间疯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气血。为了姥爷…为了那一线生机…他必须撑住!
“开始吧,五爷。”他声音低沉,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挣扎着,用木棍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到了两个阵图前方狭窄通道的入口处。
叮铃——!
一声清脆、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铃声,猛地从那黑色骨铃中响起!铃声不大,却如同无形的魔咒,瞬间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嗡!
王青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景象瞬间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当他视野重新聚焦时,骇然发现自己已不在那狭小的石室之中!
脚下,是无数柄倒插着的、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巨大刀刃!刀锋向上,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刀锋丛林!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切割得他裸露的皮肤生疼!头顶,不再是石壁,而是翻滚着赤红色火焰的厚重铅云,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毛发点燃!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金属烧焦的刺鼻气味。
刀山!火海!虚影幻境!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王青城!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然而,身后是翻滚沸腾、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熔岩之海!退无可退!
“踏过去!刀山火海!心志不坚!形神俱灭!”五爷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魔咒,在刀山火海上空隆隆回荡!
王青城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强行压下了本能的恐惧!他想起了姥爷枯槁的脸!想起了灰仙耗尽本源的金色眼眸!想起了靠山屯那些绝望的眼神!
“啊——!!!”一声混合着无尽痛苦与决绝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他不再犹豫,闭上眼,凭着心中那股守护的执念,猛地抬脚,朝着前方那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刀锋丛林,狠狠踏了下去!
噗嗤——!
一声仿佛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王青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脚掌,被数柄锋利的刀刃同时穿透!骨骼碎裂!筋腱切断!那痛楚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尖锐,远超他左臂的伤势!他身体猛地一颤,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充斥!几乎当场昏厥!
但他没有倒下!更没有收回脚!剧痛如同狂潮冲击着他的意志堤坝,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姥爷在等我!不能倒!
他颤抖着,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那只被“洞穿”的右脚上!更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鲜血!左脚,又颤抖着抬起,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再次踏向另一片闪烁着寒光的刀锋!
噗嗤!噗嗤!噗嗤!
每一次落脚,都是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锋利的刀锋仿佛在他体内搅动,切割着他的血肉、骨骼、甚至灵魂!他浑身剧烈地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脊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破棉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前是猩红一片,分不清是幻觉还是剧痛带来的血色!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像在炼狱中跋涉!体内的空虚感在这非人的痛楚下被无限放大,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他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这无边的痛苦撕成碎片!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被剧痛淹没,身体摇摇欲坠的刹那——
“青城…撑住…”姥爷李茂源那微弱、慈祥、充满无尽担忧和鼓励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如同最温暖的泉水,轻轻拂过他即将崩溃的意识边缘。
姥爷!
王青城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即将溃散的意志瞬间重新凝聚!他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拖着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脚,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踏出下一步!左脚!右脚!交替向前!完全无视了那足以让常人瞬间疯魔的剧痛!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刀锋,而是通往姥爷生路的阶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少步。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他只知道向前!向前!踏破这片刀山!
终于,当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双脚乃至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那无形的刀锋切割得支离破碎、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时——
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脚下的刀锋丛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海!赤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散发着恐怖的高温!空气被烧灼得扭曲变形!翻滚的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裤脚,瞬间传来皮肉焦糊的剧痛和刺鼻的气味!
火海!第二关!
刚才刀锋剐骨的剧痛还未散去,焚身的烈焰已至!王青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被蒸干了!皮肤传来阵阵灼烧撕裂的剧痛,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熔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滚烫的钢针,灼烧着气管和肺叶!
“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后退!
然而,姥爷那慈祥而担忧的面容再次浮现在脑海!还有灰仙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充满嘱托的眼眸!
“不能退!”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呐喊!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尽管全身都在烈焰的炙烤下剧烈颤抖!他不再犹豫,再次闭上眼,凭着心中那股不灭的执念,一步踏入了那翻滚的烈焰之中!
轰!
仿佛全身都被点燃!难以想象的灼痛瞬间吞噬了他!皮肤在开裂、焦糊!血肉在油脂的滋滋作响中被烧灼!骨骼仿佛都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灵魂似乎都要被这烈火焚成灰烬!这痛苦,比刀锋剐骨更甚!是彻底的毁灭!
王青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支燃烧的火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滚烫的灼痛!他踉跄着,在火海中跋涉!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燃烧的脚印!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迅速模糊、消散…唯有那守护姥爷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指引着他机械地迈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叮铃——!
又是一声清脆冰冷的骨铃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眼前无边无际的刀山火海骤然消失!灼烧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
王青城猛地睁开眼!他依旧站在那狭小的石室里,站在火塘前两个符文阵图之间的通道上。脚下是冰冷的岩石地面,身上是破旧的棉袄,完好无损。只有汗水浸透了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筛糠。左臂的伤口因为刚才身体的紧绷而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但他却浑然不觉。
刚才那深入灵魂的剧痛,虽然消失,但留下的恐惧和虚弱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让他几乎虚脱。
他成功了!撑过了第一关!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五爷。
五爷依旧站在火塘边,手中握着那枚黑色的骨铃,幽绿的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审视后的认可?
“哼…算你命硬。”五爷沙哑地哼了一声,放下骨铃。他拿起地上那把通体乌黑、刃口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阴煞寒铁匕,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刀刃上轻轻拂过。
“第二关…辨生死。”五爷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凝重,“你根基已废,灵觉几近枯竭。此关…看你能否在绝境死地,抓住那一丝…‘生’气!”
他话音未落,手中那柄阴煞寒铁匕猛地朝王青城心口虚虚一刺!
没有实质的接触,但王青城却感觉一股极其阴寒、带着纯粹死亡气息的冰冷意念,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钻入他的胸膛!这股死气蛮横无比,直冲心脉!所过之处,他本就空空荡荡、脆弱不堪的经脉瞬间被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跳动骤然变得极其微弱、缓慢!血液仿佛凝固!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感瞬间蔓延全身!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这是真正的死亡降临!
“找到它…抓住它…那一点‘生’…”五爷冰冷的声音如同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残酷的指引。
王青城感觉自己坠入了无边的冰冷黑暗深渊,身体在迅速僵硬、冰冷。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他拼命地想集中精神,想调动那早已不存在的灵觉,但体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空虚!那阴寒的死气正在疯狂吞噬着他最后一点生机!
姥爷…姥爷还在等我…
不!我不能死!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生的极度渴望,混合着守护姥爷的执念,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爆发,猛地从他灵魂最深处炸开!在这纯粹的求生意志冲击下,他那早已枯竭的灵台深处,竟奇迹般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是这一闪!
王青城福至心灵!他不再徒劳地去“寻找”什么,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念,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涌向心口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那里,曾经是桃木扣所在,是灰仙本源栖居之地!如今虽然本源耗尽,化为灰烬,但就在刚才灵台闪烁的刹那,他仿佛感觉到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温暖、如同星火般的…气息!
灰仙本源燃尽后的…一点余烬?守护契约最后的…一点回响?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抓住它!”灵魂在呐喊!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扑向心口那一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温暖!
抓住了!
意念触碰的瞬间,那一点星火般的温暖骤然亮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熟悉气息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滴泉水,瞬间从那空荡荡的心口位置涌出!
这股暖流微弱得可怜,却带着一种“生”的顽强意志!它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虽然无法驱散那磅礴的阴寒死气,却顽强地在王青城即将被彻底冻结的心脉核心处,开辟出一小块温暖的空间!护住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心跳!
心口,那被无形死气攥紧的冰冷铁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灼了一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就是现在!
王青城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尽管眼前依旧模糊发黑,但他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前方五爷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呐喊:
“生——!!!”
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灵魂中最后一点力量!喊出之后,他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地的刹那,那股侵入他体内的阴寒死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心脏的跳动重新变得有力,血液开始流动,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噗通!
王青城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虽然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知道,自己撑过来了!他抓住了那一点微弱的“生”气!
五爷站在原地,手中那柄阴煞寒铁匕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他幽绿的竖瞳死死盯着瘫倒在地、濒临昏迷的王青城,那张妖异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震动!
“燃尽本源…竟能…余烬复燃…生出一缕先天胎息之气?”他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如同发现了某种颠覆认知的奇迹,“此子…此子…”
他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弯下腰,枯瘦的手指在王青城眉心轻轻一点。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王青城几乎炸裂的识海,让他混乱的意识稍微平复了一些,勉强维持住了清醒,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还有…最后一关…”五爷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凝重?“也是最难的一关…辨仙真伪!”
他不再看王青城,转身走到石室最里面那面粗糙的石壁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壁上几个特定的位置,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或轻或重地叩击了几下。
嗡…咔哒…
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石壁中央,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幽深、散发着浓烈香火气息和奇异压迫感的空间!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驳杂的仙灵与妖异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那暗室中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王青城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敞开的暗室。
暗室不大,正对着门口,赫然是一座用整块黑色山岩雕琢而成的神龛!神龛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粗犷,上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神龛前,供奉着三盏长明不息的青铜油灯,灯火如豆,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灯油的气味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檀香又似陈年草药的香气。
而神龛之内,并没有摆放任何神像牌位,而是…供奉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簇闪烁着柔和金光的毛发,如同上好的金丝,在灯下流转着神圣的光泽——胡家(狐仙)信物!
中间,是一枚巴掌大小、颜色深黄、晶莹剔透如同琥珀的鳞片,散发着浑厚沉稳的大地气息——黄家(黄仙)信物!
右边,则是一段尺许长、通体漆黑如墨、却隐隐有暗青色光华流转的蛇蜕,带着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威压——常家\/柳家(蛇仙)信物!
这三样信物,静静地躺在神龛内,却仿佛有生命般,散发出强大而威严的灵压!它们代表着仙家的认可和存在的根基!
然而,就在这三样仙家信物散发出的神圣庄严气息笼罩整个暗室时——
异变陡生!
暗室角落的阴影里,一股极其阴冷、怨毒、充满了贪婪和诱惑的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苏醒!这股气息迅速扭曲、变幻,竟然在王青城眼前凝聚成一个人形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