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谡却倏然垂下了眼:“阿姊此刻过来,可是有事同我说?”
浓密的睫羽掩去所有翻涌的暗色,他牵起她的手,引她走向暖阁。
谢清予按下那缕异样,随他坐下:“飞虎营虽已按旨驰援,与天策营共阻安回叛军,只是我在想,今时今日,朗敖未必还敢背水一战。”
“阿姊的意思是?”谢谡微微蹙眉。
“谢禩已败,朗敖手中虽有余部四万,但想凭此强攻皇城,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清予抬眼直视谢谡,继续道:“而且,失了谢禩这面旗,那十五万征西军未必还肯跟着他,冒诛九族的大罪,来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棋错一子,已是满盘皆输。
谢谡略一沉吟:“阿姊是担心,朗敖见事不可为,会带领余部强行突围,撤回陇西,就此割据一方?”
“正是。”谢清予颔首,眉间凝着寒意:“天策营不过万余,飞虎、宣武两营经昨夜血战,折损近半,元气大伤。疲敝之师,怕是截不住悍勇的边军。”
若纵虎归山,她此前种种谋划,折进去这许多将士的命,岂非尽付东流?
谢谡抬眼,眸中掠过冷锐之色:“那就将他死死按在安回!”
他顿了顿,眼波更沉:“蒙城驻军已在路上,最迟三日可至,届时前后夹击,纵使朗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谢清予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了然:“父皇……早已安排了蒙城之兵?”
“密使持虎符亲赴,数日前便已离京,父皇他……”谢谡顿住,未再说下去。
先帝隐忍半生,唯这身后之局,步步杀机,冷酷得令人心悸。
谢清予收敛心绪,提醒道:“还有陇西边防,征西军若异动,西陲空虚,突厥绝不会坐视。”
权势之前,人心易变。
她冷冷勾唇:“须尽快遣得力之人前往,稳住边线,清洗朗氏余党,收拢军权。”
殿外哀钟再鸣,声浪穿透宫墙,悠长凄厉。
谢清予缓缓起身,素白裙摆拂过光洁地面:“我先去灵前尽孝。”
“阿姊……”谢谡随之站起。
她却已退开半步,依礼端端正正福身一礼:“陛下止步。”
谢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凝望那道素影渐行渐远,缓缓收回手,胸腔闷痛蔓延,几乎窒息。
天子孤寂,注定独行。
他眉梢微动,眼底沉落一片无人能懂的晦暗。
可无论前路如何,谁也不能再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谁也不能……
殿外。
谢清予在朱红宫门前驻足,缓缓回望,寒风拂面,吹散了颊边残留的暖意。
纵是相依多年,往后终究君臣有别。
她可安享这份权势,却绝不容自己沉溺其中,失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