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醉语真言下部(2 / 2)

她沉吟片刻,问道:“可知道那些人在打听什么具体内容?”

锦书摇摇头:“对方很谨慎,只是旁敲侧击,问的都是些娘娘昔日的喜好、交往之类,并无什么出格之处。但奴婢觉得,此事不简单。”

慕容雪微微蹙眉。是司马锐吗?他想更深入地了解她?还是王家的手段,想挖掘些不利于她的传闻?又或者是其他势力,想在这潭浑水中搅动风雨?

“让我们的人也小心些,不必刻意打探,以免打草惊蛇。但若再发现有人打听,尽量弄清楚对方的来路。”慕容雪吩咐道,“宫里宫外,都要更加谨慎,尤其是饮食起居,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奴婢明白。”锦书郑重应下。

慕容雪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尚未融化的积雪,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山雨欲来风满楼。司马锐与王家的博弈已趋白热化,而她,这个因一段“旧情”而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人,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

她不由得又想起司马锐那夜的话——“别怕,有朕在,这次,朕能护着你了。”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带着醉意的温柔和承诺。可放在如今这诡谲的局势下,却更像是一句沉重的谶语。他的“护着”,必然伴随着代价,伴随着将她更深地绑在他的战车上。而她,真的准备好完全接受这种“保护”了吗?

慕容雪轻轻叹了口气。她没得选。从她决定入宫为兄长申冤的那一刻起,她就已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如今,知道了这背后的缘由,她更需利用好这一点“不同”,在自保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又过了几日,一场春雪再次降临,将皇宫装点得银装素裹。这日傍晚,慕容雪正对着棋盘独自推演一副残局,忽听外面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慕容雪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平静地将棋子放入棋盒,整理了一下衣襟,起身迎驾。

司马锐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臣妾恭迎陛下。”慕容雪敛衽行礼。

“平身。”司马锐解下大氅,随手递给旁边的内侍,目光在殿内扫过,最后落在棋盘上,“爱妃好雅兴。”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慕容雪语气恭敬。

司马锐走到棋盘边,看了看棋局,是副颇为精妙的残局,黑白双子纠缠,杀机四伏。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落下一子。这一子看似寻常,却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将暗藏的杀机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慕容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司马锐的棋风,一如他的为人,凌厉、精准,善于在复杂的局面中寻找突破口,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引出对手的破绽。

“陛下棋艺精湛,臣妾佩服。”慕容雪由衷道。

司马锐不置可否,在软榻上坐下,宫人立刻奉上热茶。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慕容雪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他今日突然前来,绝不会只是下棋那么简单。

司马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并未看慕容雪,仿佛随意问道:“近日宫中可还安静?”

“回陛下,一切安好。”慕容雪谨慎应答。

“嗯。”司马锐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道,“朕记得,爱妃幼时,曾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

慕容雪心中凛然,果然来了。她面上不动声色:“是,臣妾幼时体弱,曾随母亲在江南外祖家将养过几年。”

“江南好风光,人杰地灵。”司马锐语气平淡,“想必爱妃在江南,也结识过一些趣人趣事?”

慕容雪愈发确定,那些暗中打听她过往的人,即便不是司马锐直接指派,也必然与他有关。他是在试探她?还是想确认什么?

她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臣妾那时年纪尚小,只顾着玩耍养病,外祖家管教又严,并无多少机会外出结识旁人。只记得江南的糕点很是精致,景色也美。”

司马锐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慕容雪坦然回视,眼神清澈,不见丝毫慌乱。

看了片刻,司马锐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么?朕还以为,像爱妃这般灵秀的人物,在江南也该是颇受欢迎的。”

这话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却又暗含锋机。慕容雪垂下眼帘:“陛下谬赞了。臣妾资质平庸,不敢当此盛誉。”

司马锐不再追问,转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

“王贵妃前几日,向朕提请,想将她的一个表妹接入宫中陪伴。”司马锐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听不出情绪。

慕容雪心中一动。王瑶华这是见自己“恩宠”渐稳,坐不住了,想引入新的助力来分宠?还是王家的意思,想进一步巩固在后宫的势力?

“贵妃娘娘思亲情切,也是人之常情。”慕容雪中肯地说道,不发表任何倾向性意见。

司马锐冷哼一声:“人之常情?朕看她是嫌这后宫还不够热闹。”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慕容雪,“爱妃以为,朕该准吗?”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试探。无论她回答准或不准,都可能被解读出不同的含义。赞同,显得虚伪或怯懦;反对,则显得善妒或有私心。

慕容雪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司马锐:“陛下,后宫之事,自有祖宗法度和陛下圣裁。臣妾以为,陛下考量此事,不应局限于后宫姐妹之情,更应着眼于前朝格局,以及……是否于陛下、于社稷安稳有利。”

她没有直接回答该不该准,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前朝格局和社稷安稳的高度。这既避开了陷阱,也暗示了她明白此事背后的政治意味,展现了她超越一般妃嫔的见识。

司马锐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盯着慕容雪,缓缓道:“爱妃果然深知朕心。”

这句话,意味深长。

慕容雪微微躬身:“臣妾不敢妄测圣意,只是尽本分,为陛下分忧。”

司马锐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此事,朕自有主张。”

他又坐了片刻,问了些慕容雪平日起居的闲话,态度温和,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直到掌灯时分,他才起身离开,并未留宿。

送走司马锐,慕容雪独自站在殿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飘落的雪花,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司马锐今日的来访,看似寻常,实则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他对她过往的打听,对王家提议的态度,都表明局势正在朝着更加复杂的方向发展。

而他最后那句“爱妃果然深知朕心”,更像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无形的捆绑。他将她拉入了更深的博弈圈,期待她展现出更多的“价值”和“默契”。

慕容雪知道,从今夜起,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被动防守了。她必须更主动地参与到这盘棋局中,利用好司马锐对她那点复杂的“旧情”和目前的需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为自己,也为慕容家,谋取更大的主动和……或许,是那份沉冤得雪的可能。

雪,还在下着,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也掩盖了底下所有的暗流涌动。但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地过去。慕容雪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她的战场,从来就不只在这小小的棠梨宫内。

(第七十七章 下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