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明黄圣旨,慕容雪的心情复杂难言。荣耀、欣喜、不安、以及对未来更沉重责任的预感,交织在一起。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可以偏安一隅的雪嫔,她真正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大晋朝后宫最耀眼,也必然是最受瞩目的存在。
“爱妃请起。”司马锐亲自伸手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未央宫朕已命人重新修缮布置,一应物件皆按你的喜好来。待你身体再好些,便可移宫。”
他的举动,在宣旨太监和宫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显示着亲昵与重视。
“谢陛下费心。”慕容雪垂眸道。
接下来的日子,棠梨宫门庭若市。各宫嫔妃,无论品级高低,无论心中作何想,面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前来恭贺宸贵妃娘娘晋封之喜。送的礼物堆满了偏殿。
慕容雪身体尚未痊愈,大多时候只是由锦书等人代为接待,或是在精神稍好时,见一见位份较高的妃嫔,如贤妃、德妃等人。贤妃依旧温和得体,言语间多是关怀她身体的话;德妃笑容满面,恭喜之词不绝于耳,只是那笑容背后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其他嫔妃更是小心翼翼,言辞谨慎,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得罪了这位新晋的、圣眷正浓的贵妃娘娘。
慕容雪疲于应付,但深知这是身为贵妃必须承担的责任。她强打精神,应对得体,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冷漠失礼,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连在一旁偶尔观察的司马锐,眼中都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沉静的气度,能镇住场面。
这日,慕容雪服了药,正靠在榻上小憩,忽听殿外传来宫女略显急促的通报声:“娘娘,慈宁宫的苏嬷嬷来了。”
慕容雪瞬间清醒。慈宁宫!太后!
她连忙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发髻。太后来找她,绝不会只是寻常的问候。
苏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神色恭谨,礼仪周全:“奴婢给宸贵妃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听闻贵妃娘娘伤势大好,又喜获晋封,心中甚喜。特命奴婢前来,请贵妃娘娘得空时,往慈宁宫一叙。”
太后的召见,自然不能等“得空”。慕容雪立刻道:“有劳嬷嬷亲自前来。本宫稍作整理,即刻便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苏嬷嬷躬身:“那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锦书和几名心腹宫女连忙上前,替慕容雪更衣梳妆。虽不能浓妆艳抹,但贵妃的服制、发髻、首饰,一样都不能马虎。慕容雪看着镜中那个身着贵妃礼服,头戴珠翠,气度雍容却难掩苍白的女子,心中有些恍惚。不过短短数月,她从避世无宠的嫔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宸贵妃。这身份的剧变,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收拾妥当,慕容雪在锦书的搀扶下,走出殿门。司马锐去了前朝议事,尚未回来。她定了定神,扶着锦书的手,缓步向慈宁宫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路,既熟悉,又陌生。她知道,慈宁宫之行,将是另一场无声的考验。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气氛肃穆。
太后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木凤椅上,身着暗紫色绣金凤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翡翠头面,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慕容雪忍着伤口隐隐的不适,依足规矩,行大礼参拜:“臣妾慕容雪,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她的动作有些缓慢,但仪态无可挑剔。
太后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叫起。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慕容雪低垂的头顶,掠过她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虽然用脂粉遮掩,但仍能看出的几分病容上。
殿内静得能听到香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起来吧。你身上有伤,不必行此大礼。赐座。”
“谢太后娘娘。”慕容雪在锦书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谨。
“伤势如何了?”太后问道,语气像是寻常的关怀。
“劳太后挂心,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慕容雪谨慎地回答。
太后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状似无意地道:“这次,你受委屈了,也受苦了。哀家都听说了。你能为皇帝舍身挡那一剑,很好,不愧皇帝待你的一片心。”
慕容雪心中一凛,太后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意味深长。她忙低下头:“太后言重了。护驾乃是臣妾本分,不敢言功。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
太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邃:“本分……说得不错。身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
她放下茶盏,语气依旧平和,却渐渐转冷:“你晋封贵妃,皇帝赐你‘宸’字,又让你入住未央宫,这是皇帝对你的爱重,也是你救驾应得的荣宠。哀家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皇帝的这片心,也不要……辜负了这贵妃之位。”
慕容雪屏住呼吸,知道重点来了。
“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统领六宫,责任重大。”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年轻,资历尚浅,骤然高位,更要谨言慎行,克己复礼。需知,这后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身,更关乎皇帝的声誉,关乎天家的体面。”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慕容雪:“哀家希望你能明白,皇帝对你的宠爱,是恩典,但绝非你可以恃宠而骄、逾越本分的资本。你要做的,是辅佐皇帝,和睦六宫,为皇家开枝散叶,而不是……成为众人非议的焦点,让皇帝为你背负不该有的名声。”
这番话,已是极其严厉的告诫。直指慕容雪“资历浅”、“骤登高位”,提醒她不要“恃宠而骄”,更暗示皇帝因她而“背负名声”。
慕容雪起身,再次跪下,声音清晰而坚定:“太后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不敢或忘。臣妾定当时刻谨记本分,恪守宫规,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和睦宫闱,绝不敢有负陛下隆恩与太后娘娘期望。”
她的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带来一丝清醒。她知道,太后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试探。如果她连太后的这番敲打都承受不住,或者表现出丝毫得意忘形,那么,她这个贵妃之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太后看着她伏地恭敬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眼前的女子,年轻,美丽,带着病容,但眼神清澈,举止沉稳,应答得体,不卑不亢。确实与寻常妃嫔不同。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你能明白就好。哀家也希望皇帝身边,能有个真正知冷知热、识大体的人。你的身子还需将养,回去好生歇着吧。以后六宫事务,慢慢学着打理,若有不懂之处,可多向贤妃请教,也可来问哀家。”
“是,谢太后娘娘。”慕容雪再次叩首,这才在锦书的搀扶下起身。
退出慈宁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慕容雪才感觉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春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娘娘,您没事吧?”锦书担忧地问。
慕容雪摇摇头,望着宫墙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太后的召见,如同一次加冕前的洗礼。她通过了,但也更深刻地意识到,脚下的路,步步荆棘,而她,已无路可退。
回到棠梨宫,司马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边看奏章,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卷册,迎了上来。
“太后召你,说了些什么?”他扶住她的手臂,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间的疲惫。
慕容雪没有隐瞒,将太后的告诫大致说了。
司马锐听完,冷哼一声:“母后总是想得太多。有朕在,你无需顾虑这些。”
慕容雪却轻轻摇头,靠在他肩头,低声道:“太后娘娘说得对。臣妾既居此位,便当时时自省,谨言慎行。陛下护着臣妾,臣妾更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司马锐低头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微软,将她搂紧了些:“好,都依你。只是别太累着自己。一切,有朕。”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慕容雪闭上眼,感受着这份安心。她知道,从雪嫔到宸贵妃,不仅仅是名分的改变,更是责任的开始。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真正配得上这个位置,才能真正地……站在他的身边。
未央宫,凤仪初现。前路漫漫,但她已下定决心,无论风雨,携手同行。
(第九十五章 凤仪初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