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马锐对静尘道长“明褒实贬”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颗惊雷。涟漪无声,却深刻改变了水下的生态。紫云观仿佛一夜之间成了皇宫中最受瞩目的地方,每日送往迎来的不再是求签问卦的宫妃,而是内务府负责清点、运送香料器具的太监,以及太医院奉命前来“协助”记录香方、确保药性平和的太医。
静尘道长表现得异常恭顺与合作。她每日焚香沐浴,潜心钻研那些御赐的香料,对着太医侃侃而谈君臣佐使、阴阳调和之理,记录下的香方笔记工整详尽,挑不出半分错处。她甚至主动提出,为保万无一失,首批“益智香”制成后,需先在动物身上试用,再由太医院验证,最后才敢呈送御前。
这番作态,通过高无庸的嘴传到司马锐耳中,皇帝只是冷笑一声:“她倒是个会做戏的。告诉太医院的人,给朕盯紧了,一毫一厘的差错都不能有!若有任何可疑之处,不必请示,立即拿下!”
“老奴明白。”高无庸躬身应道,迟疑片刻,又道,“陛下,太后娘娘那边……前两日问起静尘道长研制‘益智香’的进展,言语间,似乎颇为关切。”
司马锐目光一寒:“母后久居深宫,潜心礼佛,怎会突然关心起前朝臣子用的香?必是那静尘暗中递了话。无妨,母后若问起,你便回说一切顺利,朕自有分寸。”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告诉坤宁宫的人,伺候好太后是他们的本分,但若有人敢借太后的名头,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或往昭阳殿传递些不三不四的话,朕绝不轻饶!”
“是!”高无庸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要将昭阳殿彻底护成铁桶一片,连太后的影响力也要隔绝在外。
昭阳殿内,慕容雪的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司马锐的雷霆手段确实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连每日例行的请安,各宫妃嫔都显得格外恭谨本分,言语间不敢有丝毫逾越。慕容雪依旧温和待下,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深知,静尘的安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一条习惯于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突然被逼到阳光下,它要么在光照下萎靡死亡,要么……就会以更疯狂的方式反扑。
齐嬷嬷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所有入口的饮食、熏香、衣物,皆要经过她亲自或心腹宫女反复查验。慕容雪偶有孕中不适,太医院院判必亲自前来诊脉,开的方子更是由多名太医会审后才敢煎煮。
这日,慕容雪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翻阅一本古籍,林女官悄步进来,低声道:“娘娘,查到了些眉目。”
慕容雪放下书卷,抬眸:“说。”
“奴婢按您的吩咐,暗中排查了近几个月所有经手过娘娘饮食、用度,尤其是与香料有关联的宫人。发现小厨房一个负责清洗蔬果的粗使宫女秀珠,近来行为有些异常。她有个相好的太监,在御花园当差,前阵子那太监的弟弟在外面欠了赌债,数额不小,但前两日竟突然还清了。”
慕容雪目光微凝:“赌债还清了?钱从哪里来的?”
“奴婢暗中查问过,那太监说是他弟弟走了运,在路上捡了个钱袋。”林女官语气带着讥讽,“这等说辞,未免太过巧合。奴婢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还债的钱,最终源头似乎指向……内务府一个分管库房的小管事,而那小管事,与陈国公府一个远房管家,沾着点亲。”
陈国公府!慕容雪心中冷笑,果然是他们。虽然只是底层宫人间曲折的联系,几乎抓不到任何实质把柄,但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静尘在宫内的爪牙,与宫外的势力,始终未曾断绝联系。
“那个秀珠,现在如何?”
“奴婢不敢打草惊蛇,只让人暗中盯着。她依旧在小厨房当差,并无特别举动。”林女官回道。
慕容雪沉吟片刻:“继续盯着,但要加倍小心。他们既然能买通一个粗使宫女,未必没有后手。现在陛下盯得紧,他们不敢妄动,但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告诉齐嬷嬷,所有食材,清细时要更加仔细。”
“是。”
慕容雪望向窗外,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这深宫之中,真是步步杀机,连最底层的粗使宫女,都可能成为敌人刺向你的刀。司马锐在前朝挥剑,她在后宫,亦要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与此同时,紫云观丹房内。
静尘屏退了所有“协助”的太医和太监,丹房内只余她一人。她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铜制香炉前,手指在炉身某个隐秘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香炉底座竟无声地滑开一个小口。她从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细竹管,拔开塞子,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陌生:“香成之日,便是风起之时。待诏。”
静尘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的光芒。“待诏……”她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是那边给她的最终指令,也是她唯一的机会。皇帝逼她,陈国公那边也在逼她,她已无路可退。
她走到堆满御赐香料的案前,手指拂过那些或清香或浓郁或辛辣的原料。她要制的,根本不是什么“益智香”,那只是一个幌子。她要利用这次机会,炼制一种更为特殊的东西——一种能引发人内心深处恐惧、放大情绪波动的香。这种香,单独使用并无大碍,但若与某种特定的药引相结合,便能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
而那个药引……静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昭阳殿的方向。慕容雪,皇后娘娘,你和你腹中的那块肉,就是最好的药引!只要在某个特定的场合,让慕容雪接触到药引,再点燃她特制的香……届时,皇后“突发癔症”、“行为失常”,甚至“冲撞”到某些不能冲撞的人或物,那么,她这个“身怀异象”的皇后和她那“来历不明”的胎儿,还会是祥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