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天色未明,整个皇宫便已苏醒,沉浸在一种盛大典礼前特有的忙碌与肃穆之中。各宫主位皆早早起身,按品大妆,准备参加午时在太极殿举行的盛大朝贺及随后在麟德殿举办的国宴。昭阳殿内,气氛更是凝重中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慕容雪身着繁复庄重的皇后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累累,映衬得她面容愈发皎洁,虽因有孕未施过多脂粉,但眉宇间的雍容气度与隐隐的威仪,已足够震慑人心。只是,这身华服重达数十斤,穿戴起来已是负担,更遑论要顶着它进行一整套繁琐的典礼流程。
齐嬷嬷和林女官带着一众心腹宫女,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每隔片刻便询问慕容雪是否感到不适,需不需要歇息片刻。慕容雪虽觉腰背酸沉,气息微促,但仍强撑着,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无妨,本宫还撑得住。”她轻声安抚着担忧的众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殿外。司马锐早已前往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此刻,她是这深宫内苑的中心,亦是无数目光聚焦的靶子。
辰时正,皇后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开昭阳殿,前往麟德殿。銮驾所经之处,宫人跪伏,侍卫肃立。慕容雪端坐于銮驾之内,指尖微微掐入手心,利用那一点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透过摇曳的珠帘,观察着沿途的一切。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殿阁楼宇皆披红挂彩,一派盛世华章,但这金碧辉煌之下,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
麟德殿内,钟鼓齐鸣,雅乐高奏。 帝后升座,百官与命妇按班次行礼朝贺,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慕容雪端坐在司马锐身侧,接受着众人的跪拜,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她看到了位于勋贵前列的陈国公赵崧,他低眉顺眼,姿态恭谨,与周遭欢庆的气氛融为一体,看不出半分异样。但慕容雪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身后不远处,赵明诚偶尔抬起的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鸷。
国宴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伎乐轮番登场,场面盛大奢华。慕容雪依制只是略动了动筷子,多数时间只是端坐,偶尔与身旁的司马锐低语一两句。司马锐虽在与宗室勋贵谈笑,但大半心神都系在慕容雪身上,不时侧头看她,眼中满是关切,袖袍下的手更是始终轻轻握着她的,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与支持。
宴至中途,慕容雪果然感到一阵阵心悸气短,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齐嬷嬷见状,立刻上前,低声道:“娘娘,可是不适?不如老奴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
慕容雪看向司马锐,司马锐立刻道:“去吧,让太医也过去候着。这里朕应付得来。”
慕容雪点头,在齐嬷嬷和林女官的搀扶下,起身离席。她的离席引来些许关注,但帝后恩爱、皇后有孕乃是人尽皆知之事,此举倒也合情合理,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只有少数有心人,如陈国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光芒。
麟德殿的偏殿早已准备妥当,铺设舒适,熏笼里燃着清淡的果香,是昭阳殿自带的东西。太医院院判周太医早已候在那里,仔细为慕容雪诊了脉,道:“娘娘只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歇息片刻便好。微臣开一副凝神静气的茶汤便可。”
慕容雪饮了茶,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齐嬷嬷和林女官一左一右守着,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偏殿内除了她们,还有几个麟德殿原本伺候的宫女太监,皆垂手侍立,屏息静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慕容雪觉得缓过来一些,正要吩咐回席,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随即是高无庸略显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后娘娘,慈宁宫的孙嬷嬷来了,说太后娘娘惦记娘娘凤体,特让她送来一碗刚炖好的血燕窝,给娘娘补补元气。”
慕容雪与齐嬷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太后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请孙嬷嬷进来。”慕容雪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孙嬷嬷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进来,行礼后笑道:“太后娘娘在慈宁宫也记挂着娘娘呢,说麟德殿喧嚣,娘娘定是累着了。这是太后小厨房用文火慢炖了两个时辰的血燕,最是滋补,娘娘用些吧。”
食盒打开,一碗晶莹剔透、香气浓郁的血燕窝呈现在眼前。齐嬷嬷上前,看似要接过来,实则用身体挡住了慕容雪的视线,飞快地用指尖藏着的银针探入燕窝,又嗅了嗅气味,然后对慕容雪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表示无毒。
慕容雪心中疑窦更深。太后这番“关怀”,接二连三,未免太过殷勤。这碗燕窝本身或许无毒,但……她忽然想起静尘送来的那盒安神香,以及太后赏赐的那尊玉观音。这几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有劳母后挂心,孙嬷嬷辛苦了。只是本宫方才用了太医开的茶汤,此刻并无胃口,且太医嘱咐饮食需清淡。这燕窝如此珍贵,不如孙嬷嬷带回去,禀明母后,说本宫心领了,待会儿慈宁宫家宴时,再亲自向母后谢恩。”
孙嬷嬷脸上笑容不变,道:“娘娘客气了。太后娘娘说了,一切以娘娘凤体为重。既然娘娘眼下不用,那老奴便先带回去温着,待娘娘想用时再送来。”她说着,便要盖上食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名原本在角落擦拭香炉的麟德殿小宫女,不知怎的手一滑,竟将手中捧着的香炉盖子摔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嬷嬷手一抖,食盒险些脱手,虽然被她及时稳住,但盒中的燕窝碗却倾斜了一下,几滴滚烫的燕窝溅了出来,恰好溅在了站在慕容雪榻前的林女官的手背上。
“啊!”林女官吃痛,低呼一声,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小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齐嬷嬷立刻上前查看林女官的伤势,慕容雪也蹙眉道:“怎么如此不小心?快拿冷水来!”
孙嬷嬷也连忙放下食盒,口中说着:“这……这真是……”似乎也有些无措。
就在这注意力被短暂吸引的刹那,没有人注意到,另一个一直垂首侍立在门边、看似慈宁宫带来的小太监,脚步极轻、极快地挪到了偏殿内侧靠近慕容雪软榻的小几旁。那小几上,正供奉着太后昨日赏赐的那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
小太监的动作快如鬼魅,他袖中滑出一枚颜色、质地与那玉观音几乎一模一样的物件,闪电般与几上的玉观音调换,然后将换下的真品卷入袖中,整个过程中,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加上殿内因方才意外而产生的短暂混乱,竟无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小太监立刻退回原位,恢复成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从未移动过。
混乱很快平息。闯祸的小宫女被带下去等候发落,林女官的手背也被妥善处理。孙嬷嬷见慕容雪确实无意用燕窝,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带着食盒和随从告辞离去,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慕容雪看着孙嬷嬷离去的背影,心中那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刚才那场意外,以及孙嬷嬷的到来,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小几上那尊玉观音上。观音依旧宝相庄严,温润如玉,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看起来,毫无异样。
“嬷嬷,”慕容雪轻声唤道,“你看看那尊玉观音。”
齐嬷嬷依言上前,再次仔细检查,甚至用手帕擦拭,依旧摇头:“娘娘,老奴看不出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