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行!”司马锐断然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朕最要紧的国事!不行,朕得立刻下旨,加派护卫,太医十二时辰值守……”他越想越紧张,立刻就要传旨。
慕容雪连忙拉住他:“陛下!切勿声张!王太医说头三个月最是关键,不宜过早宣扬,以免惊扰胎神。此事暂且保密,只限于椒房殿内几人知晓便可。”
司马锐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慕容雪的顾虑很有道理。后宫前朝,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在胎儿未稳之前,确实不宜大肆宣扬,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祸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喜悦与激动,郑重道:“雪儿放心,朕知道了。朕会加派暗卫保护你,一切用度皆由朕最信任的人经手。对外,只称你近日操劳,需要静养,暂免命妇朝见。崇文馆之事,你亦可遥控指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慕容雪点头:“如此安排甚好。崇文馆已步入正轨,有江文渊和李墨林在,应能应付。只是朝中那些声音,怕是不会因此消停。”
司马锐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他们若识相便罢,若敢在此时兴风作浪,惊扰到你和孩子,朕绝不轻饶!”
帝后二人仔细商议了后续安排,决定将孕事暂瞒三个月。然而,皇宫之内没有真正的秘密,尽管慕容雪深居简出,司马锐加派的心腹也守口如瓶,但皇后突然“静养”,且太医院院判频繁出入椒房殿,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猜测。汝南王府和某些宫妃处,很快便收到了风声,暗地里各自盘算起来。
就在慕容雪安心养胎,逐渐减少直接参与崇文馆事务的同时,馆内的学术氛围却在江文渊的主持下,日益浓厚。
江文渊深知,要让崇文馆真正立足,光靠皇权支持和管理严格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在学术上打出自己的特色和声威,产出实实在在的成果。
这一日,崇文馆每月一次的“石台讲会”如期举行。所谓“石台讲会”,是江文渊仿效古人“石渠阁议”设立的一种学术辩论活动,在馆内一处露天石台周围举行,允许博士、学子乃至受邀的馆外学者就某些经义、时政议题进行公开辩论,旨在开阔思路,碰撞火花。
本次讲会的议题,是江文渊精心拟定的——“才与德,孰为重?”
这是一个古老而又常新的命题,尤其在崇文馆打破门第、强调“唯才是举”的背景下,更显得意义非凡。
辩论一开始,便呈现出激烈的态势。
一位出身经学世家的老博士率先发言,引经据典,强调“德者本也”,认为德行是根基,无德之人,纵有苏张之才,亦如无根之木,甚至可能成为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他隐含之意,便是质疑崇文馆偏重才学、对德行考核有所疏忽。
立刻便有一位年轻气盛的寒门博士起身反驳:“博士所言固然有理,然则‘德’之标准为何?若依古礼,动辄以门第、虚名论德,则管仲贪利、陈平盗嫂,岂非皆无德之人?然其辅佐君王,成就霸业,功在千秋!可见,大德在于利国利民,而非拘泥小节。且才学具足,方能明辨是非,践行大德。空有仁义之心,而无济世之能,不过迂腐之辈耳!”
“荒谬!”另一位士族博士拍案而起,“才无德辅,必入邪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才不足乎?然其子孙篡逆,岂非无德之祸?取士若只重才,无异于饮鸩止渴!”
寒门学子这边也有人按捺不住,一名叫韩渠的学子高声道:“大人之论,学生不敢苟同!才德本非对立!我崇文馆取士,亦重品行,然此品行,当观其行迹心志,而非究其门第祖先!若因出身卑微,便先入为主断其无德,岂是圣人所言‘有教无类’、‘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之本意?学生以为,才为利器,德为执器之手。利器在手,方能有所作为;而手之善恶,亦需在持器实践中观之!我崇文馆,正是要给予寒微者持器之机会,于学问事功中砥砺其德!”
这番话,将才德关系比喻为利器与手,既肯定了才的重要性,也强调了德需在实践中检验,逻辑清晰,引得不少寒门学子甚至部分开明士子点头赞同。
石台周围,双方引经据典,争锋相对,气氛热烈非常。江文渊端坐主持之位,并不轻易表态,只是适时引导,让不同观点充分交锋。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诸位之论,皆有其理。然则,学生有一问:才与德,果真可截然二分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发言者是一名青衫学子,面容清秀,目光沉静,正是此前较为低调的士族子弟谢兰玉。谢兰玉出身陈郡谢氏,家学渊源,但平日谦逊好学,与寒门学子亦能和睦相处,在馆中口碑不错。
他缓步走到场中,向众人施了一礼,从容道:“学生浅见,才与德,犹如一体之两面,犹如阴阳之互根。无才之德,易流于空疏;无德之才,或趋于奸猾。然,最高之境界,应是才德相融。譬如孔子赞韶乐‘尽善尽美’,善即德,美即才,二者完美统一,方为至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道:“故而,论才德孰重,犹如问左右手孰重。对于治国取士而言,当求才德兼备之上选。若不得已而求其次,则需视时局而定。天下承平,或可重德以化民;天下板荡,则需重才以济世。至于如何甄别,窃以为,不可仅凭门第虚名,亦不可仅观一时言行,而当置其于实事之中,观其心志,察其成效,日久自见分晓。我崇文馆兼容并包,正可为各类人材提供砥砺之机,于学问切磋、事功磨练中,共趋才德兼备之境,此方为立馆之深意所在。”
谢兰玉这番话,不偏不倚,跳出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提出了“才德相融”、“因时制宜”以及“在实践中检验”的观点,立意高远,逻辑缜密,顿时让激烈的争论平息下来,众人皆露出思索之色。
江文渊眼中露出赞赏的光芒,抚掌道:“谢生之论,通达透彻,深得中庸之妙!才德之辨,古已有之,然关键在于如何将其落到实处。我崇文馆,不尚空谈,但求实学。愿诸生无论出身,皆能于此间,既研穷经史,增益才学,亦修养心性,砥砺德行,将来方能成为于国于民真正有用之才!”
这场石台辩难,虽未争出个胜负,但其开放的氛围、理性的交锋以及谢兰玉等人展现出的深刻见解,极大地提升了崇文馆的学术声誉。消息传出,也令不少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士林人士对崇文馆刮目相看,认为其并非一味标新立异,确有探讨真知灼学之意。
椒房殿内,慕容雪听着青黛绘声绘色地讲述石台讲会的盛况,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能想象当时辩论的激烈场景,更对那位能提出“才德相融”观点的士族学子谢兰玉留下了深刻印象。这证明崇文馆的土壤,正在孕育出超越门户之见的新生力量。
她轻轻抚摸着微凸的小腹(虽未显怀,但她自己已能感受到变化),柔声道:“孩子,你听到了吗?外面是一个充满挑战但又充满希望的世界。娘亲和父皇,正在努力为你,也为这天下,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腹中的小生命似乎有所感应,轻轻动了一下。慕容雪先是一愣,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幸福和力量。她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她都必须,也必然能够坚持下去。
(第一百七十章 喜脉暗藏乾坤动 石台辩难义理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