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司马锐心中因擒获“玄真子”而升起的些许轻松。他目光森寒,重新审视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道士”。
“不足五十?易容?”司马锐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军医在皇帝的目光下,额头冒出冷汗,但事关重大,他不敢隐瞒,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微臣自幼习医,对望闻问切、人体骨相略有所知。此人虽面皮松垂,皱纹深刻,看似古稀之年,然其额骨、颧骨、下颌之形,骨点连接之势,更近壮年。且其耳后、颈侧褶皱,有细微不协,似是药物或特殊手法催老,再辅以高明妆容掩盖。方才剧痛失血,气血翻涌,面皮浮动,方露出些许破绽。若……若以金针刺穴,或可令其妆容暂时失效,窥其真容一二。”
“准!”司马锐毫不犹豫。他必须立刻知道,这个几乎以假乱真的“玄真子”,到底是谁。
军医取出一枚细长的金针,在火上燎过,又用烈酒擦拭,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在那“道士”耳后、下颌几处穴位,轻轻刺入、捻动。那“道士”本已因失血和剧痛而意识模糊,此刻被金针刺激,身体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渐渐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道士”脸上那深刻的皱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缓了一些,肤色也从焦黄枯槁,透出一种不自然的、带着青灰色的底色,像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虽然未能完全恢复“真容”,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张脸,绝非一个真正的古稀老人所拥有!
“果然是个赝品!”幽州守将怒道,“这妖道,好生狡猾!”
司马锐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耗费心力,亲临北疆,布下天罗地网,擒住的竟然只是个替身!那真的“玄真子”现在何处?是早已从其他路径逃出生天,还是依旧隐藏在南方,或者……就潜伏在附近,冷眼旁观?
“泼醒他!”司马锐声音冰冷。
一桶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那假“玄真子”猛地一哆嗦,从半昏迷中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司马锐那冰封般的眼神,以及周围将领、暗卫们愤怒而鄙夷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什么,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说,你是谁?真的‘玄真子’何在?”司马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
假道士嘴唇哆嗦着,他想咬舌,但下巴被一名暗卫紧紧捏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想死?没那么容易。”司马锐冷笑,“你该知道,暗卫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能吐出所有朕想知道的东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痛快点说出来,或许朕能给你一个痛快。若不然……”
他挥了挥手。一名暗卫上前,手中拿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小皮囊,但当他从皮囊中取出几样闪着寒光、形状奇特的小工具时,那假道士的眼神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那是专门用来对付硬骨头、却又不会让人轻易死去的刑具。
“不……不要……我说……我说……”强烈的恐惧压倒了求死之心,假道士崩溃了,涕泪横流,“小人……小人名叫胡四,是……是‘清风子’仙师座下的一个记名弟子,专司……专司一些外围杂务,懂些粗浅的易容缩骨之术……”
“清风子?就是‘玄真子’?”司马锐追问。
“是……是,仙师道号清风子,在外有时也用‘玄真子’名号……”
“他现在何处?”
“小人……小人不知啊!”胡四哭喊道,“半月前,仙师突然召集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和外围的一些人手,说南方有变,需兵分两路,转移隐匿。他命小人扮作他的模样,带上部分不甚紧要的丹方抄本和那面‘真元令’,由‘黑蛟’师父护送,取道北疆,吸引朝廷注意。而他本人,则带着真正的核心经卷、珍宝和几名心腹弟子,另走他路……”
“另走他路?是何路径?去往何处?”司马锐的心猛地一沉。
“小人真的不知!仙师行事,向来莫测,从不与小人等多言。只吩咐小人,若被擒,可假意强硬,最好能寻机自尽,若不能……也可适当透露些无关紧要的,但绝不可说出他真正的去向……否则,否则留在总坛的家小,必死无疑啊陛下!”胡四磕头如捣蒜。
“总坛?‘真元’总坛在何处?”司马锐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
胡四浑身一颤,眼中恐惧更甚,连连摇头:“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小人只是外围弟子,从未去过总坛。只听其他师兄隐约提过,总坛隐秘,不在大燕境内,需经特殊途径方能到达……仙师每次前往总坛或从总坛回来,都神出鬼没……”
不在大燕境内?司马锐与幽州守将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真元”教,果然所图非小,其根基竟在域外!
“与你同来的‘黑蛟’呢?那个哑仆?”司马锐想起供词中提到的魁梧哑仆。
“黑蛟师父……他,他并未与小人同行至此。”胡四眼神闪烁。
“说清楚!”
“是……是这样的。”胡四不敢再隐瞒,“我们一行人,伪装成商队,确实是从南边过来的。但到了幽州地界后,黑蛟师父将小人和其他几人交给另一队人(就是被截获的那队),他带着两个心腹,押送着几口沉重的箱子,转向西边去了。临走前,他用手语告诉小人,他要去‘交货’,让小人按计划来此与漠北接应者碰头,吸引朝廷追兵……”
“西边?交货?交给谁?什么货?”司马锐追问。
“小人不知交给谁……但听黑蛟师父偶尔提过一嘴,好像是……是‘西边的大主顾’,货……应该就是那些‘珍宝’的一部分吧。黑蛟师父负责海路和与番商的联系,那些海外来的珍奇之物,大多经他手……”
西边的大主顾?珍宝?司马锐脑中飞快转动。大燕西边,是辽阔的西域诸国,再往西,还有更遥远的国度。难道这“真元”教,不仅与南洋番商勾结,还与西域势力有染?他们贩运的,恐怕不只是寻常财物,那些邪门丹方、海外奇物,才是真正的“珍宝”!
“与你们接头的漠北人,是什么来路?”
“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只听说是仙师早年布下的棋子,在漠北有些势力,负责接应和转运……”
司马锐知道,从这胡四口中,恐怕榨不出更多核心信息了。他只是一个被推出来送死的弃子。真的“玄真子”(清风子)狡兔三窟,早已带着真正的核心力量和罪证,不知所踪。而那个关键人物“黑蛟”,也带着部分“珍宝”,转向了西方。
“将他带下去,仔细看押,别让他死了。继续审,看看还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司马锐挥挥手,让人将面如死灰的胡四拖走。
他走到军堡的窗前,望着外面依旧飘落的雪花和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翻腾。此番北疆之行,看似擒获了“玄真子”,实则扑了个空,只抓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真的元凶依旧逍遥法外,且去向成谜。南方?西方?还是依旧潜伏在大燕某处?
“陛下,”幽州守将上前,低声道,“如今看来,那妖道主力恐已不在北疆。是否立刻传令各地,严查通往西域的各处关隘、商道?尤其是对携带沉重箱笼、形迹可疑的商队,以及肤色黝黑、身形魁梧、可能伪装哑巴之人?”
司马锐点了点头:“立刻去办。传朕旨意,着令西北各州府、边关守将,即刻起严密封锁通往西域之要道,详查过往商旅,尤其注意番商及疑似南方、东南口音者。发现可疑,立即扣留,上报京师。同时,将‘黑蛟’之形貌特征(根据胡四描述及以往线索勾勒),绘成图形,分发各地,悬赏缉拿。”
“那南方云雾山方面……”幽州守将又问。
司马锐揉了揉眉心。南方“老海”那边,估计也难有太大收获。这“玄真子”心思缜密,恐怕早已将南方基业能转移的转移,能销毁的销毁,留下的,多半也是弃子和疑阵。
“传讯给‘老海’和闽州刺史,南方围剿,可适当收缩,以清查残余、稳定地方为主。重点追查与‘玄真子’、‘黑蛟’关系密切的番商网络、地下钱庄、以及可能用于转移财物和人员的秘密通道。凡有涉案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至于这个‘真元’教……”司马锐目光变得锐利无比,“传令暗卫,动用一切力量,给朕查!查这个‘真元’教的来历、教义、核心人物、总坛可能所在!重点查与域外番邦、特别是南洋、西域有密切往来的隐秘教派、商会、乃至地方势力!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敢把手伸进我大燕的宫闱之中!”
一道道命令从这座边关军堡中发出,通过快马、信鸽、乃至暗卫的独特渠道,迅速传向大燕的四面八方。一张针对“真元”邪教及其余党的大网,开始以更大的规模、更深的层次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