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屯工所。
郭英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被关在这里的第几天了。
他曾是大明朝前途无量的青年将领,武定侯的侄子。
可现在,他只是蓝玉的一个阶下囚,一个连求死都不能的废物。
他被单独关押在一间还算干净的营房里。
没有枷锁,也没有拷打。
一日三餐都有人准时送来,伙食甚至比他以前在军中吃的还好。
蓝玉似乎是把他忘了。
这种被无视的羞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起初,他选择了绝食,想以此扞卫自己作为大明将军最后的尊严。
可他饿了三天,饿得眼冒金星,四肢发软,除了送饭的那个辽东看守会多劝两句之外,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最后,他不争气的肚子战胜了那可怜的尊言。
他开始吃饭了。
他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那些曾不屑一顾的粗粮,一边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吃饱了,也就有了力气胡思乱想。
他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枯坐在营房唯一的那扇小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
窗外就是屯工所最热闹的一片区域。
天一亮,他就能听到集合的哨声和工具碰撞的叮当声。
他看到那些和他一样在石河谷被俘的明军士兵,被分成一个个队伍,在辽东军的看管下走向不同的地方。
有的去修路,有的去挖矿,有的去修建新的营房。
起初,郭英的眼中只有鄙夷。
一群没有骨气的软骨头,忘了自己是大明军人,甘愿为反贼做牛做马。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
他甚至恶毒地想,将来若有机会逃出去,定要将这群叛徒以通敌之罪千刀万剐。
但是看着看着,他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想象中那种愁云惨淡、人人如行尸走肉的劳役场面,并没有出现。
那些屯工干活时确实汗流浃背。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绝望。
每到傍晚收工后,整个屯工所反而是最热闹的时候。
他看见那些灰头土脸的屯工兴奋地冲向一个挂着“工分兑换处”牌子的大帐篷,排起长队。
他们用一种刻着数字的小竹牌,换取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吃的,有穿的,甚至还有烟草和劣质的土酒。
每当有人换到想要的东西时,脸上都会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
那种笑容,郭英很熟悉。
那是只有在发军饷的日子里,才能从那些大头兵脸上看到的笑容。
可他们是俘虏啊。
俘虏怎么会笑得出来?
郭英想不通。
有一天,他从几个路过窗外的屯工聊天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赵四。
“听说了吗?赵四那家伙,又得了一百工分!”
“我靠!真的假的?他又搞出什么名堂了?”
“他把咱们用的独轮车改了,安了个什么轴承,推起来省了一半的力气!上面当场就奖了一百工分!”
“一百工分!乖乖,能换一整条腊肉再加两坛好酒了!”
“何止啊!听说周总管还把他调去新成立的‘技术司’了,以后不用再下苦力,专门琢磨这些玩意儿,每个月还能领固定的工分!”
“妈的,这赵四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早知道我也去学门手艺了!”
赵四?
郭英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他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在石河谷被俘的明军火器营小工匠,个子不高,又黑又瘦,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可现在,这个小人物竟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
仅仅因为他会改进工具?
在郭英的世界里,军功和家世才是一个男人安身立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