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倒春寒,邪门得很。
昨儿个才暖和了一点,今儿个一早,风又刮起来了,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张昺没在午饭的时候去暖阁。
他今儿个改了主意,特意没按照那个雷打不动的“请安”时辰去。
他得看看,没人盯着的时候,这疯王爷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午后,日头偏西,没什么温度。
燕王府的后花园里,静得吓人。原本这里该有些仙鹤孔雀什么的,现在早就没了,连鸟叫声都少。
那座荷花池,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面并不平整,有的地方薄得透亮,有的地方还泛着白茬子,底下黑乎乎的看不清水深。
“大人,您这是…”
谢贵跟在张昺身后,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大冷天的,咱们来这就为了吹冷风?”
“吹风?”
张昺站在假山后面,透过那枯枝败叶的缝隙,盯着远处的一个角落,“那是为了看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后花园的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棵枯死的老柳树下。
是朱棣。
他今天没怎么多裹被子,就穿了一身单薄的夹袄,外面披了件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烂斗篷,看着跟个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姚广孝不在身边,就两个小侍卫离得远远地站着,也不敢靠近。
“王爷这是在干嘛?”谢贵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怎么跟咱们小时候拿着树枝掏蚂蚁窝似的?”
朱棣确实在拿着根小树枝。
他蹲在地上,用那根枯树枝在冻硬了的土里戳戳点点,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时不时还傻笑两声,然后把地上的土坷垃捡起来往那小树枝上堆。
看着倒真像是个没人管的傻孩子。
张昺没说话,只是盯着看。
他看了一刻钟。
朱棣就那个姿势蹲了一刻钟,连动都没怎么动,也没往周围看过一眼。
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要是装的,那这也太无聊了。
“走,过去看看。”
张昺终于动了。他一挥手,带着谢贵和那帮锦衣卫,大步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脚步声惊动了远处的两个侍卫,他们刚想行礼,被张昺一个眼神制止了。
张昺走到离朱棣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王爷,兴致不错啊。”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朱棣像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他回过头,那张沾满泥土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就像是只受惊的兔子。
“啊!别…别过来!”
他往后缩了缩,把那堆刚刚堆好的土坷垃护在怀里,“这是我的…我的金子…不许抢!”
“金子?”
谢贵忍不住笑了,“王爷,那是一堆烂泥。”
“胡说!是金子!大金子!”
朱棣急了,抓起一块硬邦邦的冻土就朝谢贵扔过来,“坏人!都要抢我的钱!”
土块砸在谢贵的盔甲上,碎了一地。
张昺没笑。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死死盯着朱棣的眼睛:“王爷,这天寒地冻的,不去屋里暖和,怎么跑这儿来玩泥巴了?”
朱棣没理他,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数他的“金子”。
张昺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他突然一指不远处的那座荷花池:“王爷不是喜欢鱼吗?那池子里好像有大鱼,王爷怎么不去抓?”
这话一出,朱棣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片结了冰的湖面。
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神,在看到冰面的那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那种亮光,带着一种极度的亢奋和贪婪,就像是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肉包子。
“鱼?”
他喃喃自语,“鱼…我要吃鱼…”
“对,大鱼。”
张昺在旁边煽风点火,语气里带着一种诱导性的恶意,“好大的鱼,就在那冰底下游呢。王爷不想吃吗?”
话音未落。
朱棣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那种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能有的爆发力。
“鱼!我的鱼!”
他大叫着,像个疯子一样冲向了那座荷花池。
“王爷!”
远处的两个侍卫吓傻了,想要冲过来阻拦,却被锦衣卫的长刀给逼退了。
张昺也没想到朱棣反应这么大,但他没动,也没让人拦。
他就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敢不敢为了装疯,去玩真的命。
这池子水可不浅,而且这天儿掉下去,那是真能冻死人的。
朱棣跑到了岸边。
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就像那个池子里真的摆着一桌满汉全席一样。
“噗通!”
一声巨响。
冰面被重重地砸碎了。
冰水四溅,混杂着碎裂的冰块,白花花地翻涌起来。
朱棣整个人直接砸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这…”
谢贵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大人!这…这真跳了啊!”
这可是结冰的水啊!光是看着都觉得骨头缝里冒凉气,这人居然连衣服都不脱就这么跳进去了?
“等等,看他会不会游上来。”
张昺的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都有点发白。他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他在赌。赌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本能会让那个“理智”的朱棣冒出来。
只要朱棣在水里哪怕稍微表现出一点有条理的求生动作,或者是喊一句救命,那这场戏就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