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张昺停下脚步。
“您想啊。”谢贵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燕王刚病,他就打过来。这檄文里还特意提到了燕王装病避战…这看着像是在嘲笑,但仔细一琢磨…”
“你是说,他在反着帮朱棣?”张昺眯起了眼。
“下官不敢说死。但这檄文一出,咱们想要动燕王,可就难了。”谢贵叹了口气,“这下,全北平都知道燕王是真的废了。连蓝玉都骂他是懦夫。咱们要是这时候再对一个废人下手,那就是要把军心往蓝玉那边推啊!”
张昺没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确实。
这檄文就是个烫手山芋。
蓝玉这哪里是恐吓,分明是在给北平这锅快要煮熟的粥里,又加了一把火。
而且这火,正好借着“外敌压境”的名头,把朱棣这块本来要烂在锅里的肉,给保住了。
“可是…”
张昺还有点不甘心。他看了看桌上那封原本要写给南京请示如何处置朱棣的奏折,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要是咱们不杀朱棣,那万一他是装的,咱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大人!现在不是养虎为患的问题了,是咱们能不能活过三天后!”
谢贵急了,“蓝玉那五万大军要是真来了,咱们手里没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这北平就是个不设防的空城!燕王虽然……虽然疯了,但那张脸还在!只要他活着,哪怕是在床上躺着,那些燕山卫的老兵就不敢乱来!那就是块招牌!咱们得用这块招牌来稳住军心啊!”
张昺愣住了。
他看着谢贵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乱世里,活着的象征意义,有时候比活人更有用。
一个疯子王爷,虽然没用了,但只要他还喘气,就能让几万大军有个主心骨,就能让这座孤城不至于立刻分崩离析。
这是个悖论,却是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呼…”
张昺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他伸手拿起那封给南京的奏折,看着上面已经写好的“请旨处决”四个字,眼神复杂。
“拿火折子来。”
谢贵一愣,赶紧递过去。
张昺把那封奏折凑到火苗上。火舌舔过纸张,迅速卷起黑边,“请旨处决”那四个字在火焰中扭曲、消失,最后化为灰烬。
“重写。”
张昺的声音很沉,“就写…燕王确已疯癫,形同废人。然辽东蓝又逆贼虎视眈眈,大军压境,北平局势危如累卵。为稳军心,臣等…暂且留其性命,以安众将之心。待朝廷大军一到,再行定夺。”
他说完这句话,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压了上来。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留着朱棣,是为了活命;但他总觉得,这似乎也是在给自己挖坟。
“那大人,咱们对燕王府…”谢贵试探着问。
“围还得围。但别逼那么紧了。”
张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让那些御医也都撤出来吧。别真把他给折腾死了。现在……他的命,比咱们金贵。”
“还有。”他猛地回过头,“让丘福、张玉那帮人,从明天起,到都指挥使司来点卯!把他们看起来!我就不信,一个疯子加上一群被看住的将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是!”谢贵领命,转身要走。
“等等。”
张昺又叫住了他,目光落在桌上那封来自辽东的檄文上,“把这封信,给燕王府送一份去。”
“啊?”谢贵愣了,“送给疯子看?”
“哼。”张昺冷笑一声,“疯子看不懂,但他那个管家姚广孝看得懂。让他知道知道,不是我们要留王爷的命,是蓝玉这条疯狗帮了他们。让他们也尝尝,被人骂成懦夫是个什么滋味!”
“明白!”
谢贵走了。
张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他看着那堆奏折的灰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荒谬感。
就在刚才,他差点就杀了一个大明的亲王。
而现在,他却要为了保住这北平城,去给这个亲王当保镖。
这叫什么事儿啊。
“蓝玉…”
张昺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这一手,玩得真阴啊。”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
远在几百里外的古北口外,那个“声势浩大”的辽东军营地里。
瞿能正骑在马上,看着几十个骑兵在马尾巴上绑着树枝,来回在地上拖动,扬起漫天的尘土。
“行了行了,别跑了。”
瞿能吐掉嘴里的草根,一脸的无聊,“再跑马都要累瘦了。大帅这戏唱得也太敷衍了,就咱们这点人,还五万大军呢?我看是五百只兔子差不多。”
旁边的副将嘿嘿一笑:“大帅说了,这就是唱给北平城里的瞎子听的。只要动静大,哪怕是咱们在这放个屁,他们都能听成是大炮响。”
“那倒是。”
瞿能摸了摸腰间的刀柄,眼神里透着一股渴望,“不过话说回来,这戏演完了,咱们什么时候真打啊?老子的刀都快锈了。”
“快了。”副将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听说朝鲜那边又不老实了。大帅这回,怕是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