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对着二人拱了拱手,青衫在夜风中微微一拂,几个起落间,已融入夜色之中,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只余下庭院中微微摇曳的花草,证明他曾来过。
时若握着怀中那套冰冷的工具,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这位顾先生,看似超然物外,但对朝堂之事、权谋机变,似乎并非一无所知,反而……洞察甚深。
萧逐渊将那份珍贵的册子小心收好,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青舟来历神秘,一身本事更是深不可测。他既然肯出手相助,便是真心将我们视为朋友。他提醒得对,你此去刑部,首要之事并非急于破案立功,而是要先学会在那龙潭虎穴里站稳脚跟,看清形势。
这一夜,萧府许多人都无眠。
阿月捧着时若亲自送来的、温度刚好的安神汤,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与兴奋:时若姐姐,你真要去刑部当官了?太好了!看以后谁还敢说我们女子只能困于后宅,只能绣花扑蝶!姐姐你这就是活生生的榜样!
巴图长老则显得忧心忡忡,夫人,官场险恶,尤甚商场十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此番前去,定要万事小心,步步为营,切莫轻易相信他人。
就连府里的下人们,经过正房时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看向时若的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好奇。
第二天,时若被破格擢升为刑部检法官的消息,果然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茶楼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唾沫星子横飞。
听说了吗?萧逐渊萧大人的夫人,就是那个破了画舫案的,要去刑部做官了!正六品的官身!
女子为官?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哪有这样的规矩?这……这成何体统!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啊!
嘿,王老五,你这话俺可不爱听!你可别小看这位萧夫人,画舫焦尸案,京兆府那么多大老爷们都没看出蹊跷,要不是她火眼金睛,能破得那么利索?能扳倒睿亲王那条大蛀虫?
就是!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凭什么有本事的人不能当官?难道非要那些之乎者也、却屁事干不成的酸儒才能当官?
话不能这么说,祖制不可违啊……
祖制祖制,祖制还能比吃饱饭、申冤屈更重要?
而朝堂之上,暗流更为汹涌。以礼部尚书张文正为首的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果然在次日的早朝上率先发难,痛陈女子为官有违祖制,败坏纲常,乃是祸乱之始,言辞激烈,仿佛时若任职便会立刻导致山河变色一般。
端坐龙椅的景帝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首雕刻,面色平静无波。待几位老臣说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众卿家所言,无非是祖制、纲常。朕来问你们,若严格遵循前朝祖制,当年太祖皇帝起兵时,我萧氏是否该对前朝俯首称臣,引颈就戮?若论君臣纲常,那侵吞漕粮、杀害命官、意图不轨的萧景隆,其行为是否比一个能明断冤狱、为民请命的女子更合纲常伦理?
一番话,不急不缓,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几位老臣被问得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
景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声音沉肃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用人,唯才唯德!时氏之才,于画舫一案中,诸卿有目共睹。其德,能于危难中不忘济世救人,能于权贵前坚守律法公正!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圣心如此坚定,态度如此强硬,那些反对的声音暂时被强行压了下去。但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三日后,清晨。时若身着按品级特制的六品女官官服——一套庄重的深青色交领襦裙,衣襟和袖口以同色丝线绣着简单的缠枝纹,外罩一件轻薄透气的同色纱罗半臂,以示官身。她的长发绾成一个简洁利落的圆髻,发间仅簪一枚象征身份的素银发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珠翠。
在萧逐渊的陪同下,她乘坐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来到了刑部衙门外。刑部那两扇朱漆大门沉重地洞开着,里面早已得到消息的官员胥吏,按品级高低,分列两旁。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有纯粹的好奇,有冷静的审视,有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轻蔑,更有更多隐藏在表面恭敬下的冰冷敌意与算计。
时若在马车旁微微停顿,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在丈夫鼓励的目光中,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了那道象征着权力与秩序、也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高高门槛。
她的官场生涯,就在这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