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值房虽陈设简单,却一应俱全。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却驱不散时若心头的凝重。她合衣躺在榻上,耳畔是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御书房内景帝那看似决断却暗藏玄机的话语,以及萧逐渊离去时那深沉的一瞥。
“宫中特供”四个字,如同鬼魅般在她心头萦绕。能动用这个词的,绝非寻常宫人。萧景琰固然权势熏天,但他的手,当真能毫无阻碍地伸入大内最深之处吗?皇帝下令封锁世子府、控制飞熊卫统领,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这其中,是否有弃车保帅的意味?
思绪纷乱间,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不同于风雪声的嘈杂,如同暗流涌动,很快又归于沉寂。宫墙之内,有些动静,是被刻意掩盖的。
她再无睡意,索性起身,走到窗边。窗纸被风雪拍打着,发出细密的声响。透过模糊的窗纸,只能看到外面巡逻侍卫手中灯笼晃动的、微弱光晕,在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中,如同萤火。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翌日清晨,风雪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黄昏。宫人送来简单的早膳和热水,神态恭敬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时若梳洗完毕,刚用完早膳,便有内侍前来传旨,命她与萧逐渊即刻出宫,返回各自衙署,周文轩一案已结,后续不必再过问。
旨意简洁,不容置疑。
走出宫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未散的雪沫扑面而来。刑部的马车已等在门外,萧逐渊的坐骑也在不远处,马鼻喷着白汽。
“陛下这是要雷厉风行了。”萧逐渊翻身上马,来到马车旁,隔着车窗对时若低声道,他眼下青色明显,显然也一夜未得好眠,“昨夜,飞熊卫统领赵贽已被内卫府带走,世子府也被围得水泄不通。朝会之上,陛下虽未明言,但已下旨申饬睿亲王教子无方,纵容属下,夺了其兼领的京畿营务差事。”
动作果然迅速!这已不仅是查案,更是朝堂上的清洗。
“那‘宫中特供’……”时若蹙眉。
萧逐渊微微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此事讳莫如深,未有明旨。但昨夜宫中确有异动,淑兰殿……被封了。”
淑兰殿!那是贤妃的寝宫!贤妃出身望族,育有皇子,在宫中地位尊崇,其家族与睿亲王府也素有往来……时若心头剧震,难道是她?
“此事切勿再议。”萧逐渊提醒道,“陛下既已接手,自有圣裁。你我先回衙署,静观其变。”
回到刑部,气氛更是诡异。崔明远称病告假,连续数日未曾露面。部中大小官员见到时若,神色各异,有敬畏,有疏远,更有难以掩饰的恐惧。周文轩一案虽明面上已结,定为萧景琰指使下属,因周文轩欲摆脱控制并发现其隐秘而杀人灭口,但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李文远私下禀报,汲古斋已被内卫府彻底接管,所有证物移交,他们刑部再无权限过问。而关于宋砚的死,也以“被涉案凶徒报复灭口”为由,草草结案,无人再深究。
一切似乎都戛然而止,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时若坐在值房中,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并无案件了结的轻松,反而充满了更深的无力感。她扳倒了明面上的凶手,似乎赢得了胜利,却感觉离真正的真相更加遥远。那深宫中的魅影,那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势力,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几日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世子府被围,萧景琰下落不明,传闻已被秘密圈禁。朝中与睿亲王过往甚密的官员,或遭申饬,或被迫致仕,或调任闲职,一场无声的清洗在悄然进行。
这日午后,时若正在翻阅旧卷宗,一名小内侍悄然来到刑部,指名要见时司直,递上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细长锦盒。
“何人所赠?”时若警惕地问道。
小内侍低眉顺眼:“贵人相赠,只言司直一看便知。”
打发走内侍,时若回到值房,关好房门,这才小心打开锦盒。盒内并无他物,只有一卷素白宣纸。她展开宣纸,上面是寥寥数行清隽却隐含锋芒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