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远想了想,咬牙道:“下官亲自带的那一队,十二个人,都是跟着下官办过几桩案子的,嘴严。另外,司里还有几个老差役,虽然年纪大点,但经验老道,听指挥。凑一凑,二十人应该没问题。”
萧逐渊那边能出至少四十人。加上检视司的二十,六十人对付一个窑厂,就算里面有硬茬子,也足够了。关键是速度,必须要快,在他们反应过来销毁证据或反抗之前控制局面。
“青穗,你立刻回府,把刚才的消息带给世子。告诉他,我建议寅时三刻动手,兵分两路,一路正面突击吸引注意,另一路从侧面废弃土坯房方向潜进去,直扑可能有地下空间的北侧。需要钩索、破门工具,还有……带火把,但非必要不用,先用迷烟或弩箭解决岗哨。”
“是!”青穗应下,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时若叫住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告诉世子……一切小心。若有变,先保自身。”
青穗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后转身走出门,身影迅速没入门外黑暗里。
屋里只剩下时若、李文远和那送信的暗桩汉子。烛火被窗缝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晃,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
“李司直,你带人现在就去准备。弩箭、绳索、棍棒、锁链,还有验尸用的手套、油布口袋、标签纸笔,都备齐。所有人换上深色便服,丑时二刻在衙署后门集合,不得声张。”时若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你亲自跟他们说清楚,这次是突袭可能藏匿要犯、私造禁物的重地,危险,但功劳也大。要听号令,不许冒进,更不许私藏财物证据。违者,按律严惩。”
李文远神色一凛,抱拳:“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时若又对那暗桩汉子道:“辛苦你再跑一趟,告诉邢管事,想法子确认一下那赌坊后院和红砖窑之间,今晚或者明早有没有货物往来。另外,找两个机灵的生面孔,寅时前混到红砖窑附近,装作夜归的农夫或醉汉,万一我们的人被外围暗哨发现,他们可以制造点混乱,或者帮忙报信。”
汉子领命,也悄无声息地翻窗走了。
值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时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黑得浓稠,半点星光月色都没有,只有远处街角气死风灯的一点惨淡光晕,在风里飘摇。细碎的雪沫子被风卷着,斜斜地飘进来。一场夜雪,能掩盖很多痕迹,但也可能让行动变得更困难。
她关好窗,回到案前,抽出几张空白验状和笔录纸,开始预先填写一些格式内容。手很稳,字迹工整清晰。做着这些琐碎的准备动作,心里似乎松快了一些。
丑时初,青穗回来了,发梢和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世子说,都安排好了。”她压低声音,眼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四十人,分两队。一队由他带来的卢统领带领,正面强攻。另一队是萧家暗卫里的好手,由世子亲自带着,从侧面摸进去。钩索、破门槌、迷烟筒都带了。世子还说……”她顿了顿,“让您坐镇衙署,等消息就好。”
时若笔下未停,淡淡“嗯”了一声。坐镇衙署?她当然会在这里等,但绝不是干等。
“验房那边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准备好了。炭盆、热水、干净白布、还有您要的各种药水、器具,都备齐了。厢房也收拾出来了,万一……万一有伤员,可以暂时安置。”青穗答道。
时若点点头,没再说话。
丑时二刻,李文远带着二十名检视司差役,在后院集结完毕。所有人都穿着深色的短打,带着家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神情隐隐有些激动。时若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他们,没多说什么,只对李文远点了点头。
李文远抱拳,无声地行了礼,一挥手,队伍像一群暗夜里行走的狸猫,迅速地消失在衙署后门,没入漫天风雪之中。
现在,只剩下等待了。
时若回到值房,让青穗也去歇会儿。青穗摇头,默默站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就这么坐着,听着更鼓声一次次响起,寅时了。
桌上的蜡烛燃尽了一根,又换上一根。时若拿出那包暗红色的泥土,又看了看。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厚的《大燕舆地矿物志》。就着灯光,快速翻找起来。记载各地土质、矿藏的章节……
找到了。西南篇。黑石寨所在区域……“其地多赤壤,含朱砂、铁矿苗,土色暗红,质粗多砂……”
暗红色,含砂,可能混有朱砂或铁矿物。黑石寨的土?
如果红砖窑里用的土料,或者里面的人鞋底沾的土,是来自西南黑石寨的特有土壤……那几乎就是铁证了。
她合上书,心怦怦跳得快了些。如果能找到那种土,如果能和窝棚脚印旁的土对上……
寅时三刻。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还是墨黑一团。正是黎明前最冷最暗的时刻。
时若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涌进来,让她精神一振。她望向南城外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此刻,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被风雪撕扯得几乎不存在的锐响——像是哨箭,又像是别的什么信号。
开始了。
她猛地握紧了窗棂,指节微微发白。身后的青穗也倏地站直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风雪夜,红砖窑。六十对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