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坪。
青灰色的巨大广场上,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焦灼。晨光被高耸的宗门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冰冷地洒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上。数百名身着杂役短褐或最低阶外门弟子服的年轻人,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无形的界限分割在各自的石台前。石台之上,摆放着宗门统一配发的、品质参差不齐的基础材料。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紧张、恐惧、孤注一掷的渴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广场。失败的代价——“黑渊矿洞”的永暗与“淬锋堂”魂魄撕裂的酷刑——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寒光凛冽。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几位身着墨绿执事袍的身影巍然端坐。他们气息沉凝如山岳,目光锐利如鹰隼,周身隐隐散发着融脉境修士特有的、与地脉隐隐共鸣的威压。他们是这场考核的审判者,掌握着下方蝼蚁们的命运。其中一位面容冷峻的中年执事,手持一卷散发着微光的玉册,负责记录所有考核者的表现与最终的评定。
莫离被分配在广场最边缘、光线最为晦暗的一个角落。他面前冰冷的石台上,孤零零地躺着的,正是百里青“特意”赐予的那块劣质“浊心石”。灰暗的色泽,斑驳的杂纹,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令人心神烦躁的浑浊怨气,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不远处,红蝎紧抿着嘴唇,双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自己面前那块明显品质稍好一些的“青纹岩”,她脸上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混合着不安与期待的柔弱神情,在莫离眼中显得格外刺目。
“咚——!”
一声沉闷的钟磬之音,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
“考核开始!时限,一炷香!”高台上,冷面执事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宣布。
瞬间,砺锋坪沸腾了!
噗通!噗通!接二连三的闷响是弟子们跪倒的声音。他们双手紧握宗门配发的、制式粗糙的黑色刻刀,刀尖抵住自己的眉心。献祭开始了。
痛苦的闷哼、压抑的嘶吼、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刻刀剜入眉心命魂所在,剜去承载着一段段鲜活情感的记忆碎片——童年的欢笑、挚友的承诺、懵懂的爱恋、刻骨的仇恨……光芒各异、大小不一的碎片被强行剥离,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晕,融入他们面前的材料之中。这是踏入刻魂境的门槛,也是力量的第一口血祭。
随着记忆的献祭,弟子们强忍着魂魄撕裂般的剧痛和情感缺失带来的巨大空洞感,将刻刀狠狠刺向面前的矿石!
嗡!嗡!嗡!
有人成功了!
一道微弱的、带着火焰形态的虚影从一个少年面前的材料上升腾而起,虽然边缘模糊,却顽强地维持着形态,稳稳地撑过了五息,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的低呼。紧接着,又一道形如短匕的寒芒亮起,同样坚持过了五息……
但失败者更多!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空气。一个试图献祭仇恨记忆的弟子,在雕刻中途心神失守,被材料中蕴含的怨念反噬。他面前的矿石陡然炸裂,碎石如同淬毒的暗器般狠狠嵌入他的身体,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顺着刻刀逆冲而上,瞬间将他整条手臂染成灰败的石色!他在地上疯狂翻滚,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石化的手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两名面无表情的执法弟子迅速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他拖离了广场,方向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淬锋堂”。
这一幕如同冷水浇头,让许多本就紧张的弟子更加慌乱,失败的惨叫声和材料爆裂声此起彼伏,砺锋坪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莫离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和石屑的味道灌入肺腑。他闭上眼睛,隔绝了周围的惨状和喧嚣,心神沉入那浩瀚而冰冷的记忆之海。他不能献祭与妹妹莫雨直接相关的记忆,那太珍贵,也容易暴露。也不能献祭那些可能蕴含特殊信息的情感。
他选择了一段在石漠深处挣扎求生的记忆。刻意剥离了具体的人物、场景、对话,只留下那份纯粹的、深入骨髓的、足以让灵魂都干涸的饥饿与绝望。那是一种万物凋零、生机断绝,连地脉都仿佛在哀嚎的虚无感。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右手紧握刻刀,刀尖抵住眉心,毫不犹豫地剜下!一道灰蒙蒙、带着龟裂干涸气息的光晕被剥离出来,带着沉重的死寂感,缓缓融入面前那块冰冷的浊心石中。
剥离的瞬间,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席卷而来,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莫离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他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刻意压制着其中的锋芒。他拿起刻刀,开始雕刻。动作显得笨拙、滞涩,灵力运转更是如同陷入泥沼,断断续续。刻刀划过浊心石粗糙的表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石屑纷飞,带着浑浊的灰气。他引导的灵力微弱且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中断。
石台上,一个极其模糊、边缘不断溃散的虚影艰难地凝聚着。那形态,像是一个粗糙的、布满裂纹、随时会散架的……土碗?一个象征着干渴、贫瘠、只能盛装绝望的容器。
一息…两息…
土碗虚影剧烈地颤抖着,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