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入城,街巷狭窄,老灰却似识途老马,左转右拐专挑小巷。陈光庆探头一看,路边酒旗招展——正是醉仙楼后门。他心中一动,大吼:“菜头,去西市!找胡姬马队!”
菜头颤声应诺,鞭子甩得噼啪响。老灰鼻孔喷白沫,蹄声如雷。
西市鱼龙混杂,胡商汉贾,摩肩接踵。今日恰逢月集,骆驼成行,香料堆山。驴车横冲直撞,惊得波斯猫跳上房檐,突厥商贩的葡萄干撒了一地。老灰一眼瞅见前方有骆驼挡路,竟不减速,反而低头猛冲。骆驼受惊,昂脖长嘶,驮的丝绸包哗啦倾倒,一匹天水碧的绫罗在半空展开,像一面巨大的水旗。
陈光庆趁乱跳下车辕,把铁锅当锣敲得当当响:“让路!御膳房抓逃奴!”人群哗然后退,露出一条缝隙。驴车擦着骆驼肚子掠过,骆驼蹄子一抬,踢在车尾,破车顿时少了一块挡板,稻草漫天飞舞。
阿九半撑起身子,低声道:“往北,去龙首渠,那里有我们的人……”话音未落,前方巷口突现一队黑衣弩手,弩机绞动,杀气森然。为首之人戴铜面具,正是山海司旧部“鬼面鸮”。
“果然是你师父的局。”陈光庆啐了一口,“老灰,右转!进染坊!”
染坊内,靛青缸成排,雾气蒸腾。驴车撞翻两缸,蓝水四溅,把老灰染成一头青驴,也把追兵的白靴染成蓝靴。鬼面鸮怒喝:“放火箭!”弩手点燃油布箭头,嗖嗖射来。箭入靛缸,火油遇水不灭,反而漂起一层蓝火,顺着水沟蜿蜒,像一条条火蛇。
陈光庆把阿九连同稻草一起推下车,自己驾车冲向火蛇最密集处。铁锅倒扣在车辕,火点着麻绳,麻绳烧断,铁锅咣当落地,滚出一丈远,正盖在一口染缸上,压灭了火。老灰被烟火熏得发狂,撞开后门,冲进一条暗巷。
暗巷尽头是龙首渠的木桥,桥下停着一艘乌篷小艇,艇头立着个羯鼓,鼓面绘着火焰纹。艇上之人披红斗篷,戴幂篱,正是太子暗卫“赤鹞”。她抛来一条缆绳,陈光庆一把抓住,驴车却去势太猛,直朝桥栏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老灰忽作人立,前蹄踏上桥栏,竟生生刹住。车后厢却因惯性甩出,半扇车厢飞起,砸进河里,溅起丈高水花。菜头被甩到桥墩,抱着脑袋哼哼。老灰昂首长嘶,声音穿云裂石,竟把桥头拴的两匹战马惊得跪倒。
陈光庆趁机把阿九抱上小艇,回身一拍驴臀:“老灰,好样的!”老灰似听懂了,掉头又冲进巷口,蹄声得得,竟把追兵引往相反方向。远远望去,青驴驮着半辆车辕,像一道离弦的箭,箭尾拖着蓝火与黑烟,煞是壮观。
赤鹞解开缆绳,小艇顺流而下。陈光庆回头,只见铁锅不知何时被老灰颠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桥中央,当当旋转,像一轮铁月亮。鬼面鸮的弩箭射中锅底,叮的一声,箭镞折断,铁锅却稳稳立住,仿佛嘲笑所有追逐它的力量。
乌篷小艇穿过七座桥洞,驶入城外芦苇荡。赤鹞递来干净衣物,陈光庆却先问:“有锅吗?”
赤鹞愣住:“你要锅作甚?”
“药汤还剩半碗,凉了药性就散。”陈光庆一本正经,“救人救到底。”
赤鹞失笑,从舱底摸出个铜盆。陈光庆摇头:“太小,炖不下一只鸡。”
阿九靠在船舷,脸色已转红润,轻声道:“别找了,你那口铁锅……怕是找不回来了。”
陈光庆望向长安方向,晨雾中似有驴嘶隐隐传来,又似号角远鸣。他忽然咧嘴一笑:“也罢,锅会有的,驴也会有的。”
船头,初升的太阳跳出水面,金光照在铜盆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头顶破布包,一个腰插短匕首,像极了一对逃荒的厨子与杀手。远处,老灰的嘶鸣再次响起,悠长而倔强,仿佛在说:老子还没跑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