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家里就响起了细微的动静。
父亲轻手轻脚地起床,帮着母亲把昨天洗刷干净、如今装满水灵蔬菜的菜篮子提上,两人低声说着话,一同出了门,前往早市。
当我洗漱完毕,背上那个崭新的深蓝色书包,正准备和准时出现在门口的妙妙一起出发去学校时,父亲刚好从市场回来了。
时间差不多快七点半,他的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但眼神明亮,看到整装待发的我,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爸爸,我去上学啦!”我开心地朝他汇报,像个小通讯员,“弟弟也已经跟着张阿姨和玲玲一起去幼儿园了,您放心吧!”
父亲走到我面前,习惯性地想帮我整理一下其实已经很整齐的衣领子,大手停在我肩头,关切地问:“吃早餐了吗?妈妈出门前应该给你和荣荣准备好了吧?”
“吃啦!妈妈熬的小米粥,还有鸡蛋!吃得饱饱的!”
我拍拍自己的小肚子,表示满足,然后仰起脸,学着大人嘱咐孩子的语气,认真地说:“爸爸再见!您也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哦!”
我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把父亲逗乐了,他眼角的笑纹都舒展开来,用力点了点头:“好,爸爸知道了。我们华华真懂事!快去上学吧,路上和妙妙小心点,注意看车!”
“知道啦!”我响亮地应着,和妙妙手拉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洒在通往学校的小路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的父亲,心里暖暖的。
新的一天开始了,家里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母亲开始了新的尝试,父亲一如既往地支撑着家庭,弟弟也顺利入园。
而我,也要在学校里,开始我“积累功德”和“改写命运”的新征程了。
从家里到学校,一路和妙妙说说笑笑,也就走了十几分钟。
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是八点整,我们到教室门口时,时间还早,才七点四十多。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
我和妙妙就站在一年级一班的门口,靠着冰凉的墙壁,继续聊着昨天的游戏和新书包。
渐渐地,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口的方向走来,安静的走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认识的互相打招呼,不认识的也好奇地彼此打量。
我的目光却像装了自动搜索器,在每一个走进教室的男生脸上飞快地扫过。
没有,没有,还不是他……
心里那点从出门时就怀着的期待,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蔓延的失落和隐隐的焦急。
王子豪怎么还没来?是睡过头了?还是……生病了?
不会是前天何志明那些话让他太难堪,今天不想来上学了吧?
各种不好的猜测在我脑子里打转,让我的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预备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走廊的喧闹。
同学们像听到号令的小士兵,纷纷加快脚步涌入教室。我也赶紧与妙妙告别,走进了一班教室。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挪动桌椅和放书包的声响。我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依旧不死心地扫向旁边那个依旧空荡荡的位置。
心里沉甸甸的。他真的不来了吗?
就在这时,班主任张老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教室前门门口,她手里拿着教案和课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教室。
完了,要上课了……他今天真的不来了……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阵发凉。
然而,就在张老师准备完全走进教室的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猛地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是王子豪!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头发比昨天更乱了些,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急促的呼吸。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自己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书包被他胡乱地塞进桌肚,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他刚坐定,身体还因为奔跑而微微起伏,上课的正式铃声便“叮铃铃——”地响彻了整个校园,精准得如同计算好的一般。
张老师也正好完全走进了教室,站上了讲台。
她似乎瞥了后座一眼,但并没有对王子豪的“压哨”入场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同学们,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打开语文课本第一页……”
我悬着的心,在听到他落座声响的那一刻,才“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巨大的安心感之后,涌上来的是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
这个家伙……真是的!非要卡着最后一秒,吓死人吗?
我悄悄地、用余光打量他。他低着头,胸口还在轻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身体僵硬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了,只留给我一个毛茸茸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后脑勺。
虽然方式惊险了点,但……他总算来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然后,我也转回头,翻开了崭新的语文书。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的同桌,虽然迟到,但并未缺席。
作为一个内里装载着成年灵魂的“伪儿童”,讲台上张老师所讲授的拼音、简单的汉字笔画,对我而言确实如同1+1=2般基础,甚至显得有些枯燥。
我完全可以神游天外,或者干脆在脑子里规划自己的“宏图大业”。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我像个最标准的好学生一样,坐姿端正,眼睛专注地看着老师和黑板,手里握着铅笔,在田字格本上“认真”地记着笔记——虽然写的都是我已经烂熟于心的东西。
当张老师提出问题时,我也会积极地举手,用清脆的童音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赢得老师赞许的目光和同学们羡慕的眼神。
我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维持“聪明乖巧好学生”的人设,避免引人怀疑;
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示范。
因为,我的眼角余光,像最忠诚的哨兵,始终没有离开过身旁的王子豪。
我在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的听课状态。
观察的结果,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他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张老师的声音似乎成了背景音,他的眼神经常飘忽不定。
有时候,他会偏过头,呆呆地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和慢悠悠飘过的白云,眼神空洞,不知道思绪飞到了哪里。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能看清细小的绒毛,那神情里有一种属于孩童的、纯粹的放空,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有时候,他的目光会落在前排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长辫子的女同学背上,盯着那辫子一甩一甩的末梢,眼神直勾勾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想象着伸手去扯一下那辫子会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男孩特有的、带着点调皮和破坏欲的好奇。
看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偷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一世的你,在没人管束的低年级阶段,还是这副上课走神、对什么都充满无聊好奇的“皮猴子”德性。
我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年级。
直到那次班主任强行把我们安排成同桌,在我这个“优等生”的对比和不耐烦的督促下,他才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开始收敛玩心,成绩也慢慢有了起色,性格里的那份沉稳和责任感才逐渐显现出来。
那么,这一世呢?
历史因为我重生的选择而发生了偏移。一年级,我们就成了同桌。这个比我记忆中早了好几年的“近距离接触”,会像上一世五年级那样,成为他转变的催化剂吗?
我看着他又一次因为窗外飞过的小鸟而走神,小手下意识地转着铅笔,心里充满了探究和期待。
我会耐心等待,也会……适时地,用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轻轻地推他一把。
比如,当他走神太久时,我会用胳膊肘极其轻微地碰他一下;
或者,当他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而窘迫时,我会在旁边用轻声提示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再或者,下课装作不经意地跟他讨论一下刚才课上好玩的内容,让他觉得学习也并非全然无趣。
改变需要时间和方法。但至少,我有了四年的时间,而不是等到五年级才匆匆开始。
这一世,王子豪,你的“转性”,会不会来得更早一些呢?
我看着他那张还充满稚气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改写命运的跃跃欲试和未来成功“改造”他的成就感。
念及到此,我心中猛地一动,一个被忽略已久的细节如同沉船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前世的王子豪,他后来对我那份深沉而执着专一的感情,其源头,细细想来,似乎恰恰就始于五年级那次被迫成为同桌后,我对他学习上的“改造”和督促。
那时,我是成绩优异的班长,他是让老师头疼的留级生。
我或许带着几分不耐烦和优越感,履行着“帮带”的责任,逼他背书,检查他作业,在他答错题时皱眉。
而他却在这种看似“压迫”的关注中,逐渐产生了依赖和……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努力改变,或许最初只是想获得我的认可,不想让我失望,后来却慢慢演变成了更深的情愫。
这是一种建立在“不平等”和“拯救者与被拯救者”关系上的情感开端。
我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最健康、最牢固的基础。
我像是一个塑造者,而他是被塑造的对象。这种模式,真的好吗?
这一世,情况截然不同了。
我提前四年认识了他,在他性格和行为习惯尚未定型的小学伊始。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老师指派才去管他的“优等生”,而是主动选择靠近他的同桌。
我的目的,也不再是单纯地为了提升他的成绩,而是基于前世的了解和遗憾,想要真心地帮助他,避免他再走弯路,希望他能拥有一个更顺畅、更快乐的童年和未来。
那么,这一世,如果我换一种方式呢?
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督促”和“改造”,而是平等的“陪伴”和“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