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见父亲松了口,虽然还是有些不舍,也只好无奈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行吧行吧,说不过你。去了要听细舅的话,妈给你准备点吃的带上,外面买的不卫生……”
电视里的广告结束了,节目重新开始,但家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上面。
灯光依旧昏黄温暖,这场小小的“家庭会议”达成了共识。
我知道,这背后是父母无私的爱与支持,他们最终选择尊重我的意愿,放开手让我去尝试和成长。
这份理解,比任何东西都让我觉得温暖和充满力量。
两天后,冬日清晨的寒气还未完全散去,我已是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前往c市的早班车。
肩膀上沉甸甸地背着装满了寒假作业和学习资料的书包,以及母亲用玻璃罐仔细装起来的酸辣豆角和萝卜干,那是家的味道,也是细舅爱吃的下饭小菜。
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算轻的行李包,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
车子在略显颠簸的公路上行驶,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那个熟悉的特产店。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稍后见面的情景,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车子终于在c市车站停稳,我拎着东西,脚步轻快地朝着细舅的店铺走去。
店铺的门敞开着,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干货混合着的、特有的香气。
我悄悄探头往里望,只见细舅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整理货架上层的一排香菇盒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我抿嘴一笑,没有立刻出声,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然后猛地提高音量:“细舅!我来了!”
细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一盒香菇碰下来。
他连忙扶住盒子,转过身,看到是我,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真实的惊喜和疼爱。
“哎哟!华华!这么快就到啦!”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接过我手里沉重的行李包,又伸手帮我卸下书包,
“你这孩子,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沉不沉?快放下快放下!”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关切:“路上顺利吧?吃早饭了没?你妈也真是,让你带这么多东西,这酸豆角闻着就香,是姐姐的手艺!”
还不等我回答,他的目光忽然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店门外,脸上露出了然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声音也故意扬高了几分:“哟!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步子迈得可比平时急多了,耳朵也灵光得很嘛!”
我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转头。
只见王子豪正站在店门口,微微喘着气,额头上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奔跑过。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棉服,脖子上随意围着一条灰色围巾,那张黝黑的脸庞因为运动和激动泛着红晕。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跳动的火苗,直直地望向我,里面盛满了毫无掩饰的、巨大的惊喜和局促不安。
他手里还捏着一块抹布,显然刚才正在自家店里帮忙,知道我会赶早班车过来,所以立刻就跑了过来。
我们俩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他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地想躲闪,却又舍不得移开,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傻气又无比真诚的笑容,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他那头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卷发。
“意……意华,”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微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喜悦,“你……你真的来了。”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也将他那份笨拙而真挚的欢喜,照得清晰无比。
看着他手里紧攥着的抹布,和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子豪,你带着抹布过来,是想帮我细舅搞卫生吗?”
“不,不是的,”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拿着抹布的手藏到身后,黝黑的脸庞红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明显的结巴,眼神躲闪着。
“我……我走得有点急了,忘了放下……”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显得他更加笨拙可爱。
傻样!我心里暗笑,一股甜丝丝的感觉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我……我回去了,店里忙。”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语速飞快地说着,几乎不敢再看我。
“等……等不忙了再过来找你,一起……一起学习!”
话音刚落,他便像只受惊的兔子,匆忙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出了店门,那慌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细舅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到我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促狭:“华华,你这个同学,可真是风风火火的。你是不知道,就这两天,他每天早上开店门没多久,就会假装路过,探头探脑地往我店里瞅,那眼神,一看就是在找你。我还纳闷呢,今天怎么跑得比前两天还快,原来是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强作镇定地解释道:“他……他就是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写作业,讨论题目。”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细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尾音,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转而问道:“那他学习怎么样啊?”
一听这话,我立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刚才的羞涩瞬间被好胜心取代,得意地扬起头,语气笃定:“肯定没有我的学习好啦!”
这可是大实话,年级第一的底气还是有的。
“那是当然!”细舅随声附和,伸手又想习惯性地揉我的头发,“我们华华可是年级第一,谁能比得上?”
我这次早有准备,轻巧地一矮身,灵活地躲过了他的“魔爪”,同时伸手指向店里刚刚走进来的几位顾客,成功转移话题:“细舅,赶紧招呼顾客啦!生意要紧!”
“对对对,招呼顾客!”
细舅笑着应和,转身便换上了热情洋溢的笑脸,迎向进店的客人。
“几位想看看什么?我们这儿的香菇、笋干都是新到的货,品质顶好!”
我也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那个慌张跑开的背影,学着细舅的样子,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走向另一位正在打量货架的阿姨:“阿姨您好,想找点什么?这边的桂圆、红枣煲汤喝都很好的。”
店铺里渐渐热闹起来,问价声、介绍声、打包声此起彼伏。
我穿梭在货架之间,忙碌而充实,心里却像揣着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太阳,那是刚才那个带着抹布、慌张结巴的少年留下的、独属于青春的光和热。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染上墨蓝,街灯次第亮起,在冰冷的冬日傍晚晕开一团团暖黄。
店里的客人渐渐稀少,细舅正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对账。
我刚收拾完一批货品,正准备坐下歇口气,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有些迟疑地出现在店门口。
是王子豪。
他换下了白天那件棉服,穿着一件看起来暖和又柔软的深色毛衣,背上规规矩矩地背着他的书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卷起来的本子。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但脚步还是有些犹豫,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受欢迎。
“子豪?快进来呀,外面冷。”我放下手中的抹布,朝他招手。
细舅也从账本里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那种“我就知道”的了然笑容,打趣道:“哟,小长工的同桌来‘视察’工作啦?还是来‘一起学习’的?”
他把“一起学习”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善意的调侃。
王子豪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撮卷发被他挠得翘了起来。
他走进店里,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声音比白天镇定了些,但还是能听出紧张:
“叔叔好。我,我来找意华,有几个数学题不太懂,想请教她一下。”
他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证明自己“目的纯正”。
“行啊,没问题!华华,你带子豪去里面那张小桌子那儿吧,那里安静,亮堂。”
细舅很是通情达理,指了指店铺里间靠窗的一张用来打包货物的小方桌。
我点点头,领着王子豪走过去。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我们俩在方桌两边坐下,他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数学课本和习题本,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推到我面前,手指点着一道关于一元一次方程的应用题,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这里,这个等量关系我总是找不对……”
橘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笼罩着我们这一方小天地。
窗外是渐渐沉下的夜幕和零星的车灯,窗内是干货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我收敛心神,拿起笔,开始仔细地给他讲解题思路,画线段图,一步步分析。
他听得极其专注,身体微微前倾,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那双总是带着运动活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知识的渴求。
当我讲到关键处,他会有种茅塞顿开的欣喜,重重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偶尔,我们的手指会因为同时指向书本上的某个地方而轻轻碰触,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都像微弱的电流,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
我能感觉到他也会瞬间僵硬一下,然后飞快地缩回手,耳根泛红,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讲。
细舅偶尔会探头看一眼,见我们俩头碰头地沉浸在题目里,便会满意地缩回去,继续他的算盘声,那“噼啪”声仿佛成了我们学习的背景音。
讲完了几道题,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充满了感激和佩服:“意华,你讲得真清楚,比我们老师讲得还容易懂!”
“是你自己理解能力强。”我笑着合上课本,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这时,细舅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麦茶过来:“来来来,两位大学霸,学习辛苦了,喝点热茶暖暖。”
“谢谢细舅\/谢谢叔叔!”我们异口同声地道谢,然后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暖意。
这个傍晚,在充斥着市井气息的特产店里,在橘黄的灯光下,学习不再是一件枯燥的事情,而成了一种温暖的陪伴和心照不宣的靠近。
他知道找什么理由来见我,我知道如何自然地与他相处。
青春的心事,就藏在这一道道数学题、一杯杯热茶和一次次不经意的触碰里,悄然生长,芬芳了整个寒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