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卖不完的衣物,我们分别打包,吭哧吭哧地拖回各自的宿舍。
我的上铺成了临时的“仓库”,用布小心盖好。
王子豪那边,据说他那点可怜的衣柜空间早已被侵占,几个装衣物的纸箱塞满了床底。
宿舍的姐妹们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佩服。
熄灯后的“卧谈会”,话题常常绕不开我们的小生意。
“意华,你们太厉害了!居然敢去摆摊!”
“今天那件荷叶边的衬衫还有吗?给我留一件!”
“王子豪对你是真好啊,风雨无阻地来陪你。”
在这样的声音里,我一边叠着第二天要卖的衣服,心里既觉得充实,又有一丝小小的骄傲。
这种自食其力的感觉,与单纯沉浸在学业和恋爱中完全不同,它让我们更真切地触摸到了生活粗糙而温暖的质地。
王子豪在农大宿舍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的室友们有时会来“内部选购”,顺便调侃他成了“谢老板家的长工”。
他总是憨憨地笑,眼里却闪着光。
一个月的时间,在进货、摆摊、算账的忙碌中飞逝。
月末的一个晚上,我们收摊后没有直接回校,而是推着小车,来到了我们常去温书的那间通宵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们将装钱的布包倒在课桌上,毛票、硬币、皱巴巴的块票,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们俩面对面坐下,像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开始一张张、一枚枚地清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币摩擦的沙沙声和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
成本是早就核算好的,进货款、车费、偶尔给管理夜市的老大爷递的烟钱……一一扣除后,剩下的,就是纯粹的利润。
当我们把最后一张十元纸币抚平,加上最后一摞硬币,得出最终数字时,两人都愣住了。
“三……三千一百二十八块六毛?”
王子豪盯着纸上那串数字,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他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华华……我们……我们一个月,赚了三千多?”
我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虽然知道生意不错,但没想到积累下来竟如此可观。
这在九十年代初,对于两个依靠父母生活费的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天哪!子豪!”
我捂住嘴,心跳得飞快,“我们摆摊居然可以赚那么多钱!”
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绕过课桌,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惊人。
他在我耳边激动地低吼,热气喷在我的颈窝:“华华!你看到了吗?我们真的可以!我们可以靠自己!”
那股巨大的、混合着成就感和对未来无限信心的喜悦,在我们胸中激荡,几乎要满溢出来。
兴奋劲儿稍稍过去后,如何处理这笔钱成了问题。放在宿舍显然不安全。
“华华,”王子豪看着我,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和郑重。
“这钱,不能乱花。这是种子,是我们未来新家的地基。”
周六,他特意换上了一件最干净的白衬衫,拉着我,走进了位于市中心那家看起来最气派的工商银行。
玻璃柜台,大理石地面,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油墨味,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式。
他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布包,手心有些汗湿。
轮到我们时,他走上前,对柜台后的工作人员说:“同志,我们……我们开个户,存钱。”
工作人员递出来几张开户申请表。
王子豪接过,趴在柜台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填写。
写到最后“户名”一栏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我:
“华华,写你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
“这是我们未来新家的存款,”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由你保管。你管钱,我放心,也……名正言顺。”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柔软而熨帖。
在那个年代,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存款,更像是一种交付,一种超越恋爱关系的、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
我没有推辞,在户名栏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谢意华”三个字。
工作人员清点那堆零钱时花了些时间,但最终,一张薄薄的、蓝色的定期存折从柜台里递了出来。
户名:谢意华。金额:3100元(零头我们留作了下次的进货流动资金)。
王子豪接过存折,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抚平边角,然后郑重地放到我手里。
“拿好了,华华。”
他咧嘴笑起来,那笑容比银行大厅里的灯光还要明亮,“这是第一张。以后,会有很多张,直到够我们的……大别墅!”
我握紧那本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存折,感受着它微不足道的重量和蕴含的千钧承诺,抬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用力点头。
走出银行,秋日的阳光洒满全身。
我们牵着手,走在熙攘的街头,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充盈。
这本共同的存折,就像我们爱情的一个实体坐标,清晰地标记着我们一起努力的方向。
未来,在那串不断增长的数字里,变得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