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碗面的热气生生凿开了一道裂隙,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看”到了!
不再是文明长河的宏大叙事,而是一个狭窄却温暖的小厨房。油灯如豆,映照着三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那是年轻时的陈远舟、苏青竹,还有……他自己,那个曾经对厨艺充满热爱、眼神明亮的少年。
夜深了,他们还在为了一个刀工技巧,一个调味比例而反复练习,争论,又互相鼓励。年迈的师父,总是沉默地看着他们,然后在他们都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时候,默默地走进厨房,烧水,和面,为他们每人做上这样一碗……阳春面。
没有珍稀的食材,没有复杂的工艺。只有师父那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只有那面团在案板上发出的熟悉声响,只有那清水煮沸后氤氲的、带着希望的热气。
他们三人围坐在简陋的小桌旁,捧着同样质朴的面碗,吸溜着面条,喝着热汤。身体的疲惫被驱散,心灵的迷茫被慰藉。师父很少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那眼神里,有严格,有关切,更有一种将技艺与希望默默传递下去的深沉期待。
那时候,味道很简单,生活很清苦,但心是热的,未来是亮的,师门的情谊是真挚而温暖的。那碗阳春面里,饱含着的,是师徒如父子般的温情,是同行者相互扶持的默契,是对未来最纯粹的向往……
那份被他刻意遗忘、用极端的理念深深埋葬的……最初的温暖!
“师……父……”无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两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
他颤抖着,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伸出那双曾试图抹平文明差异、冻结时间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接过了那碗阳春面。
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掌心,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那层层冰封的心灵壁垒。
他拿起筷子,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夹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那并不存在的热气,然后,颤抖着,送入了口中。
面条软硬适中,带着麦子最本真的甘甜。
汤,只有盐味,却清澈鲜美,滋润着干涸的味蕾与灵魂。
葱花带来一丝轻微的辛香,激活了麻木的感官。
青菜爽脆,提供了最质朴的生机。
味道,朴素到了极致。
但就在这朴素的味道在口中化开的瞬间——
无味那一直强行维持的、如同冰山般的冷漠与空洞,彻底崩塌了!
“呜……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化作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再也握不住碗,任由面碗跌落在身旁的地上,汤汁溅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他双手死死地捂住脸,蜷缩起身体,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充满了无尽悔恨、痛苦、委屈与茫然的嚎啕大哭!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指缝间汹涌而出,冲刷着那张写满了沧桑与偏执的脸。
他追求的永恒,他试图建立的绝对安全的“乏味”世界,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可怜。他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试图用否定一切变化的方式来避免失去的痛苦,却最终发现,他拼命想逃避的“失去之痛”,恰恰源于他主动抛弃了那份最初的、也是最珍贵的温暖。
他所追求的永恒,原来一直静静地存在于那份最初的记忆里,存在于那碗代表着师门温情、青春与希望的阳春面中。
他失去的,从未远离,只是被他自己的恐惧与偏执,亲手埋葬。
陈洋静静地蹲在原地,看着痛哭失声的无味,没有打扰,也没有安慰。他知道,这泪水,是冲刷灵魂污垢的甘霖,是迷途者找回初心的开始。
林晓雨和河图站在远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乏味盟”盟主,此刻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痛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撼,唏嘘,以及一丝……释然。
至味,原来无需喧嚣,无需华丽。
无声之处,最能触动灵魂。
这碗最普通的阳春面,蕴含的至味,胜过世间一切珍馐。
它代表的,是根,是源,是无论走多远,都不应忘记的……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