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
囚龙山的喧嚣彻底平息,只余下山风拂过林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溪流声。惊鸿与游衣的联手清扫,如同两柄无形的巨犁,将潜藏的邪祟与不安定因素犁了一遍又一遍。偌大的山脉深处,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云姝一行人又谨慎地探寻了小半日,除了几只被巨大动静惊扰、仓惶窜出的低阶夜叉,再无他物。这些夜叉形貌狰狞,但气息萎靡,甫一露面,便被云姝随手挥出的几道凝练剑气轻易绞碎,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形成。
这般清冷与“干净”,让云姝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与审视的眸子,渐渐染上了一丝明确的无聊。她倚在一块被剑气削平的光滑巨石旁,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垂下的发丝,目光投向山下石瑶镇的方向,仿佛那凡俗的烟火气都比这空寂的山峦更有吸引力。
“无趣。”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然而,这份“无趣”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陈有哀围着影寒啧啧称奇,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金丹”、“掠食者”、“福缘深厚”之类的词。影寒本人则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状态中,内视着丹田内那颗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润毫芒的金丹,一种踏实的、源自生命本质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困扰他许久的掠食者化阴霾,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终于露出了澄澈的天空。虽然陈有哀随后便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直言天地灵气枯竭,此丹已成绝响,后续修炼近乎无望,但影寒的心境却异常平和。他刚刚尝试过,从云姝拍下的那些灵果中,竟真能汲取出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比精纯的灵气!
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足以让她悬着的心暂时安稳地放回胸腔。有路,总比无路强。日后只需留心那些能滋养、扩展金丹空间的奇物,便是了。
至于那两块从山腹深处挖出的、黑黢黢沉甸甸的玄铁,云姝只瞥了一眼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其貌不扬,黑不溜秋,既无珠光宝气,也无灵力波动,实在勾不起她这位“大小姐”半分收藏的欲望。她挥了挥手,如同丢弃两块顽石:“喏,给你了。”这话是对陈有哀说的。
陈有哀闻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比看到影寒结丹时更炽热的光芒!他几乎是扑上去的,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冰冷的玄铁表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沉重与古老的金铁本源气息,激动得语无伦次:“主…主子!您真是…真是…小的…小的恨不能…”他“恨不能”了半天,后面那句“给您当牛做马当狗都行”终究在云姝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只剩下古剑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那副谄媚的样子让一旁的苏幼熙嫌弃地撇了撇嘴。
最终,只有齐思瞒选择留下。他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边,望着下方葱郁的山林,目光沉静。“此地夜叉虽弱,却也需有人稍加看管,以防万一。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至。”他言简意赅,身影很快融入苍茫的山色之中。他的选择自有道理,此地夜叉对他构不成威胁,留下既是观察,也是一种守护。
下山归途。
半日的光景,在众人脚程下倏忽而过。山势渐缓,林木退去,熟悉的石瑶镇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经历了山中的诡谲、战斗的激烈以及影寒结丹的震撼,重新踏上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石板路,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镇上的喧嚣、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将山中的冷寂与肃杀冲刷得干干净净。
影寒做事向来稳妥。她并未急着回云姝那奢华舒适的落脚点,而是先去了自己之前居住的普通客栈。客栈掌柜是个精明的老头,一见影寒回来,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影寒低声询问了几句,很快便打听到了镇子边缘一处废弃石窖的消息。那石窖是早年采石留下的,早已闲置多年,地方足够宽敞隐蔽,租金也低廉得近乎象征性。影寒当即付了三天的租金,拿到了钥匙。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穿过略显拥挤的街巷,来到镇子最外围。废弃的石窖入口被半人高的荒草遮掩着,推开沉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泥土、岩石粉尘和淡淡霉味的阴凉气息扑面而来。窖内空间比预想的还要大些,穹顶高耸,四壁是粗粝开凿的岩石痕迹,地面还算平整,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工具和碎石,透着一股原始粗犷的气息。几缕微光从高处的透气孔投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几道光柱。
“就这里了。”影寒环顾四周,确认安全无虞。
陈有哀早已按捺不住。古剑飞到窖内中央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脸上故作出一副高人风范,随即伸出那只由灵光凝聚而成、略显虚幻的大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拉长的腔调,对着影寒缓缓开口:“五颗……”
“啥?”影寒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一愣,看着那只伸过来的灵光大手,满脸困惑。这老家伙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五颗涅盘丹啊!”陈有哀一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道”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强调,“不然我靠什么炼化?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啊?这可是重体力活!消耗本源的大活儿!”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那虚幻的大手,仿佛在强调“工具”的不可或缺。
“哦。”影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要“燃料”。影寒倒也不吝啬,心念一动,手掌一翻,五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温润药香与淡淡金芒的涅盘丹便凭空出现在掌心。那丹药一出现,窖内原本阴冷的空气都似乎暖和了几分,药香沁人心脾。
就在陈有哀眼中贪婪之光闪烁,迫不及待地要把五颗丹药都抓过去时,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
“是五颗吗?五颗……够吗?”
是云姝。她不知何时已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卷着发梢,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平静地看着陈有哀,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陈有哀伸出去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僵,悬在了半空。
“呃……”陈有哀脸上的高深莫测瞬间垮塌,眼珠飞快地转动了几下,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他看看云姝,又看看影寒手中诱人的五颗涅盘丹,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对云姝的敬畏占据了绝对上风。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着,极其“克制”地、小心翼翼地,只拈走了其中一颗涅盘丹。
“嗨呀!瞧我这记性!”陈有哀立刻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略带歉疚的表情,拍了下自己的“灵光”脑袋(虽然拍了个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了!一颗,对,一颗就够了!炼化这点玄铁,哪用得着五颗?省着点用,省着点用,勤俭节约是美德嘛!是吧,主子?”他最后这句谄媚地转向云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图为自己找回点场子。
然而,让陈有哀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一直好奇地打量着涅盘丹的苏幼熙,突然伸出白嫩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将陈有哀手中剩下的那颗涅盘丹抓了过去!
“嗨呀!”苏幼熙学着陈有哀的语气叫了一声,然后两只小手紧紧握住那颗珍贵的丹药,小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试图把它们掰开。晶莹的丹药在她手中纹丝不动,反而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的小眉毛拧成了结,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爹!我求你了!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看到苏幼熙这个样子陈有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就是控制着古剑飞了过去,在苏幼熙身边恨不得给她磕一个!
“掰…掰不动!”最终,她泄气地嘟囔了一句,带着一脸“这东西真不好玩”的表情,随手就把那颗价值连城的涅盘丹像丢小石子一样,朝着陈有哀扔了过去。
“我……”陈有哀看着那颗丹药飞来,心都在滴血,下意识就想骂娘。这可是涅盘丹啊!不是糖豆!但眼角余光瞥见云姝那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他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憋得灵光构成的身体都似乎闪烁了几下。他手忙脚乱地用灵光大手接住丹药,小心翼翼地收好,心里把苏幼熙这个小魔星翻来覆去“问候”了好几遍。
“开始吧。”云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有哀浑身一凛,再不敢有半分拖延和杂念。他立刻将那颗唯一的涅盘丹投入自己虚幻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澎湃精纯、蕴含着强大生命本源与修复之力的金色洪流,瞬间充盈了他由灵光构筑的躯体。原本有些虚幻的身形骤然凝实了几分,一股强大的、带着古老威严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吼——!”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毫无征兆地在石窖内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与神圣感。
伴随着咆哮,陈有哀的身后,空间剧烈地扭曲、波动。刺目的金光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瞬间驱散了石窖内的所有阴霾与昏暗,将每一寸粗糙的岩壁都映照得纤毫毕现,染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尘埃在金光中狂舞,如同亿万微小的精灵在朝拜。
金光迅速凝聚、塑形。一座庞大得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石窖空间的、通体由整块不知名的深邃黑玉雕琢而成的基座凭空浮现。基座之上,一尊神兽的虚影昂然矗立,由虚幻而凝实!
其形,威严绝伦,华美无双!龙首高昂,充满力量与智慧,一根锐利如神矛、缠绕着细小金色雷霆的独角刺破虚空,仿佛要将这石窖的穹顶都捅穿!狮身雄壮如山岳,肌肉虬结的线条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流畅而完美。四肢如巨柱般稳稳踏在黑玉基座上,虎爪锋利无匹,深深嵌入玉质之中,爪尖闪烁着寒芒。背后的双翼虽收拢紧贴脊背,却丝毫不显累赘,反而勾勒出蓄势待发的磅礴张力,每一片翼羽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蕴含着撕裂风云、翱翔寰宇的恐怖力量。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眼睛!如同两轮熔融的黄金烈阳,璀璨、炽热、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光芒!此刻,这双黄金瞳正死死地锁定在面前那两块乌沉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玄铁之上!一股源自血脉、源自天地规则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让影寒和苏幼熙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一直淡然的云姝,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上古瑞兽——貔貅!招财进宝,吞金噬铁,只进不出,掌造化之玄奇!
“嗡……”
两块沉重如山岳的玄铁,在这黄金瞳的注视下,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沉闷的金属颤鸣!仿佛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
只见那巨大的貔貅虚影猛地张开巨口!那并非血肉之口,更像是一扇骤然开启的、通往宇宙熔炉最核心的深渊通道!一股沛然莫御、霸道绝伦的吸力凭空而生!石窖内瞬间狂风怒号!刚刚由涅盘丹化开的磅礴灵气,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强行抽离,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漩涡,疯狂地倒灌入那张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
而那两块发出悲鸣的玄铁,更是首当其冲!无形的巨力攫住了它们,沉重无比的玄铁竟如同被无形大手抓住的玩物,剧烈地震颤着,缓缓地、却又不可抗拒地离地而起!乌沉沉的光芒在铁块表面疯狂闪烁,试图抵御这吞噬之力,释放出最后的沉重与肃杀之气。然而,这一切挣扎在貔貅的天赋神通面前都显得徒劳而可笑。玄铁如同投入焚天熔炉的寒冰,被那恐怖的吸力一寸寸地拖向深渊巨口!
“铿——隆——!”
当最后一点玄铁没入那仿佛能吞噬星辰的巨口,貔貅猛地合拢了下颌!一声沉闷如九天雷霆炸裂的巨响轰然爆发!整个石窖,不,仿佛整座石瑶镇都为之剧烈一震!窖顶簌簌落下大片的石粉和细小的碎石,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了一下。貔貅那强健如山的颈项上,清晰地鼓起一个巨大无比的硬块,艰难地、缓缓地向下滑动,最终沉入了它那传说中能容纳天地万金、如渊似海的腹中!
就在玄铁沉入貔貅腹中的刹那,石窖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狂风骤停,金光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