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真人离去后的山洞,仿佛连山泉滴落的清响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影寒沉重如破风箱的呼吸。她攥紧那枚绘制着简易地图的符箓,黄纸粗糙的质感硌着掌心,是此刻唯一真实的触感。体内“青霖符”的力量如同涓涓暖流,在干涸破碎的经脉废墟中艰难穿行,勉强维系着生机不灭,却远不足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蚀骨剧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口的贯穿伤,如同钝刀在缓慢地锯。
“隐匿…等待…”清虚真人平静却沉重的话语在脑海回响。影寒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这被迫的停滞而更加汹涌。百巢噬天的猩红投影在意识中灼烧,时间像流沙,每一粒都带着亿万生灵的重量。她恨不能立刻提剑,哪怕拖着这残躯,也要扑向最近的那个光点——西南十万大山深处的“饕餮”,那是距离自己最近,也是容器成熟度最高的地方。
但她知道,不能。此刻的自己,连走出这山洞都需耗尽意志,贸然现身,不过是飞蛾扑火,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断送了清虚真人以天符门掌教之尊换来的唯一机会。
“等!”她对自己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新的疼痛对抗着旧伤和焦灼。古剑静静横在膝上,剑身裂纹在洞外漏进的微光下宛如蛛网,触目惊心。她闭上眼,强迫心神沉入那片青霖符带来的微弱暖意中,如同在狂涛怒海中抓住一叶扁舟,艰难地调息,积攒着每一丝可能的力量。
依循符箓指引,影寒如同山野间最谨慎的幽灵,避开一切人迹,跋涉了三日,终于找到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那是采药人进山时常居住的小屋,但它现在破败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已经被人给遗弃了。
它巧妙地嵌在一道深涧崖壁的褶皱里,藤蔓垂挂,遮天蔽日,常人绝难发现。推开那扇布满岁月青苔的沉重石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药香、尘埃与冰冷石壁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空旷,只有角落堆积着蒙尘的瓦罐,一些早已干枯的草药残骸散落石台。影寒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石壁,古剑横放身侧。
时间在寂静与伤痛中缓慢流淌。她一遍遍梳理着腐骨沼泽之战的每一个细节,血荆棘临死前扭曲的狂笑,那幅猩红的地球投影,每一个代号,每一个数字,都烙印在灵魂深处。她反复推演见到具临高层时该如何陈述,如何取信。信任,是她此刻最大的奢侈品,也是唯一的赌注。清虚真人的引荐是敲门砖,但门后的风暴,需要她自己面对。
她取出随身携带、仅存的几颗军用级浓缩营养剂和水,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需求。大部分时间,她都沉浸在一种半昏半醒的入定状态,引导着青霖符的力量对抗秽晶残留能量的侵蚀,修补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第一次和这种存在战斗,对他们了解太少。
古剑被她置于身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狰狞的裂纹,仿佛在与这同生共死的伙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剑意虽残破,锋芒却在她心底愈发凝聚、淬炼。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七日,或许十日。废弃药房外,常年被藤蔓遮蔽的天光似乎毫无变化。影寒正强忍着脏腑间一阵翻江倒海的抽痛,试图重新凝聚溃散的精神力,一道微不可查的波动倏然穿透了隐匿法阵。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是一种奇特的、如同水滴融入深潭的静谧感,带着山林的清冽与符纸的微香,精准地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无声无息,一枚由纯粹灵力构成的青色纸鹤出现在那里。它光华流转,栩栩如生,随即化作点点清辉消散,只留下一道清晰无比的神念烙印,直接印入影寒识海:
【海眼已通。持此符引,三日后午时,至‘断龙石’外。郑朗接应。】
信息简短到极致,却如同惊雷在影寒心中炸响!
成了!清虚真人竟真的叩开了那扇号称华夏异能界最神秘、最森严的大门——具临总枢,“海眼”!一股混杂着狂喜、紧张、如释重负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她强行构筑的冷静堤坝,让她呼吸都为之停滞。然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个名字——郑朗!
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尘封的记忆。那个自己在志阳市内和魅姬一起进入暗界时见到的那个人?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还是……这就是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那家伙怎么可能是在具临组织!更何况按照清虚真人提到由他接应…那他的地位在具临组织内定然不低,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真的可能是同一个人,那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信任的桥梁,还是…新的变数?
影寒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牵扯得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郑朗的出现,意外,却未必是坏事。至少,在具临那个完全陌生的庞然大物内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勉强称之为“故人”的存在。但昔日的分歧,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阴影,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无论如何,门开了。这就够了。剩下的路,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闯。
三日后,正午。
十万大山深处,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坳,虽然同在大山深处,但此地距离天符门却有近八百里之远!
而此地名为“断龙石”,并非真有巨石,而是两座险峻山峰在此骤然收束挤压,形成一道仅容数人并行的狭窄隘口。山壁陡峭如削,寸草不生,岩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铁灰色,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反复锻打过。隘口之外,弥漫着一股沉重凝滞的气息,连飞鸟都远远避开,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能量乱流,寻常异能者靠近都会感到心悸气短。
影寒准时抵达。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洗去了满身泥泞血污。只是脸上依旧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冰,锐利而沉静。古剑剑用破布层层包裹,负于身后,剑身的裂纹被尽力掩盖,但那沉寂的锋锐感,却无法完全遮蔽。
她站在隘口外那片相对平坦的碎石地上,静静等待。山风穿过隘口,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巨兽的喘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午的阳光垂直落下,在暗沉的岩石上投下短促而清晰的影子。隘口内依旧一片死寂,仿佛通向的是永恒的虚无。
就在影寒心中疑窦渐生之时,她面前的空气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起来。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中“剥离”而出,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被某种力量隐藏了轮廓。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制服,材质特殊,隐隐泛着金属冷光。但面容猥琐,正是阔别数年的郑朗!只是他的眼神比记忆中更加深邃沉凝,如同古井深潭,几乎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影寒看到这个人心中顿时觉得……要不……还是别认识了……怪丢人的。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影寒身上,尤其是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及背后那被包裹的长条形物体时,那深潭般的眼底,才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微澜——是震惊?是痛惜?还是…审视?
“影寒。”此刻郑朗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真人已向‘天枢阁’呈递密报。事涉‘百巢噬天’,阁内震动。然,兹事体大,非同小可。”他向前一步,一股无形的、带着铁血秩序气息的威压隐隐散开,“按具临铁律,凡涉此等倾国祸事之核心情报源,无论身份,皆需接受最高级别的‘溯源’与‘验真’。此乃具临铁则,无可通融。”
他的话语冰冷而公式化,像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程序。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定影寒,仿佛要将她由内到外彻底洞穿:“你,可愿随我入海眼,直面天枢阁问询?此路…九死一生。”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敲在冰冷的铁砧上,带着血淋淋的警示。
说这些话的时候,郑朗脸不红心不跳的一本正经,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影寒一般。
意识到对方和面相其实不一样后,影寒正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抹决绝的火焰无声燃烧:“带路。”
没有质问,没有辩解,只有两个斩钉截铁的字。她的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却像冰层下的激流,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郑朗眼中那丝复杂彻底隐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看似毫无异常的隘口断龙石。只见他双手快速结出一个繁复无比、指尖萦绕着暗金色能量流的手印,口中吐出几个晦涩难明的音节。
嗡——
隘口处,那片沉重凝滞的空气骤然剧烈波动起来!暗沉铁灰色的山壁上,无数细密玄奥、如同活物般游走的符文骤然亮起!蓝、金、银三色光芒交织流转,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立体符阵!符阵中心,空间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一个深邃旋转、内部光影扭曲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庞大能量波动的漩涡通道——赫然显现!
通道深处,隐约可见一片浩瀚无垠的、泛着幽蓝微光的“水域”,奇异的建筑轮廓如同巨兽的骨架,沉浮其中。一股苍茫、古老、威严、同时又带着冰冷秩序感的磅礴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通道内汹涌而出!
海眼!
影寒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瞬间攫住了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骨骼都碾碎重组。体内的青霖符力应激而发,勉强护住心脉本源。她咬紧牙关,调动起残余的全部意志和寂灭剑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稳住一叶孤舟的桅杆,死死抵抗着那空间转换带来的恐怖撕扯感。
郑朗一步踏入那扭曲的光影漩涡,身影瞬间被吞没。
影寒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身影也消失在旋转的符文光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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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眩晕、空间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缩的诡异感…仿佛穿越了亘古的时空隧道。
当双脚重新踏上“实地”,那股恐怖的撕扯感骤然消失,影寒眼前豁然开朗,心神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置身于一个无法用常理度量的空间。
脚下,并非土地,而是某种散发着温润玉质光泽、刻满玄奥纹路的巨大平台,悬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幽蓝之海”上。这“海水”并非真正的水,更像是凝固的、流淌着星光的液态能量,深邃、静谧,蕴含着令人灵魂颤栗的磅礴伟力。抬头望去,不见天日,穹顶是一片流动的、深邃的暗蓝色光幕,如同倒悬的宇宙深渊,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光幕中明灭沉浮,投射下变幻莫测的幽光。
目光所及,一座座风格奇异、非金非石、线条冷峻流畅的庞大建筑,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错落有致地悬浮在这片幽蓝的能量海洋之上。建筑之间,由同样材质构成的巨大廊桥或能量光带连接,其上偶有人影闪烁,快如流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能量气息,精纯、冰冷、秩序井然,却又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苍茫与浩瀚压力。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能量流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无处不在,撼人心魄。
海眼!具临总枢!华夏异能界真正的权力与力量核心之一!
饶是影寒心志如铁,此刻也不禁为这鬼斧神工、超越想象的造物而心神摇曳。这绝非人力所能及,更像是上古遗迹与现代尖端科技的完美融合,是华夏守护国祚的最后堡垒之一。
“跟上。”郑朗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踏上了平台边缘一道骤然亮起的、通往远处一座最为巍峨、如同金字塔般层叠向上的巨型黑色建筑的能量光径。
影寒收敛心神,压下身体的虚弱和震撼,紧随其后。光径无声滑行,脚下是深邃的幽蓝能量海,偶尔能看到巨大而模糊的阴影在“海”面之下缓缓游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沿途经过一些悬浮平台或廊桥,零星的具临成员身着不同制式的灰衣,行色匆匆。他们看到郑朗,皆会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致意,眼神中充满敬畏。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郑朗身后那个、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陌生女子身上时,审视、疑惑、好奇、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
影寒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她背后那柄裹在破布中、沉默却锋锐的古剑。她无视一切探究,将所有心神都集中在抵抗此地无处不在的磅礴威压和维持身体的平衡上。
光径最终抵达那座黑色金字塔建筑的底层入口。入口处没有任何守卫,只有两道如同实质般流淌着暗金色符文的光幕。郑朗上前一步,一道无形的能量波动扫过他的身体,光幕无声开启。
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宏伟空旷。巨大的穹顶高耸入幽暗,墙壁是整块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材质,上面同样流动着密密麻麻、如同活物的符文线条。光线来自穹顶和墙壁本身散发出的柔和冷光。空气更加凝滞,那股无形的威压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一条宽阔的、向上延伸的阶梯,如同通往神座的天梯,尽头没入上方的幽暗之中。
“天梯之下,静候传召。”郑朗停下脚步,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厅中带着回音,“天枢阁就在上面。记住,问什么,答什么。勿要多言,勿要妄动。你的每一句话,都将被‘海眼之眼’记录、解析、推演真伪。”
他的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执行一道程序。说完,他便不再看影寒,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暗淡流光,沿着那通天阶梯疾驰而上,瞬间消失在尽头的幽暗里。
巨大的、冰冷空旷的大厅,只剩下影寒一人。
死寂。
只有能量流淌的微弱嗡鸣,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那无处不在的“海眼之眼”的注视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她的身体,试图窥探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威压,如同深海重水,挤压着她残破的身躯和紧绷的神经。
孤独,渺小,如同被投入宇宙法庭的尘埃。
影寒闭上眼,深深吸气。腐骨沼泽的腥臭、血荆棘的狂笑、那百颗猩红光点…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绝对冷静。她如同风暴眼中最沉寂的那块顽石,将古剑剑意内敛到极致,只维持着身体最基本的站立姿态,默默对抗着这能令常人精神崩溃的恐怖环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刻,或许一个时辰。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远古的钟声,自那通天阶梯的尽头传来。
紧接着,一道冰冷、宏大、仿佛由无数人意志叠加而成、不蕴含任何个人情感的声音,如同神谕般在整个空旷大厅中隆隆回荡:
【溯源开始。陈述者:影寒。事件代号:百巢噬天。陈述地点:海眼·天梯之下。陈述要求:客观、完整、无涉主观臆测。归墟之眼已启动,真伪判定同步进行。开始。】
没有质问,没有引导。只有一道冰冷程序开启的宣告。
影寒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仿佛直视着阶梯尽头那片代表至高权力的幽暗。她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之上,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激起冰冷的回响:
“时间:约七日前。地点:东南亚,腐骨沼泽核心区,代号‘圣血之手’的光明教廷秘密据点……”她以最冷静、最精炼的语言,从遭遇血荆棘,到实验室核心的发现,再到那场惨烈的自毁爆炸,最后是血荆棘临死前揭示的“百巢噬天”计划、全球分布图以及华夏境内的几个关键节点代号(饕餮、旱魃、东部沿海…),一一陈述。没有渲染,没有情绪,只有冰冷残酷的事实。
在陈述“百巢”数字和华夏境内节点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大厅的能量嗡鸣似乎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那股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仿佛连这座亘古不变的归墟堡垒,也为这惊世骇俗的消息而震动!
“……血荆棘已死,据点核心数据载体被毁。我仅凭记忆复述其所展示信息,无法提供具体空间坐标。”最后,她结束了陈述,声音落下,在将记录着相关信息的水晶球交给前来接取证物的具临组织成员以后,大厅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能量流淌的嗡鸣。
【陈述完毕。海眼之眼判定:陈述者精神波动与生理表征无显着欺瞒迹象。陈述内容逻辑链条存在高度合理性,与已知高危区域能量异动及部分边缘情报存在隐性关联。】那宏大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然,‘百巢噬天’计划超出当前威胁评估上限,需‘天枢阁’合议终裁。陈述者影寒,原地待命。】
声音沉寂下去。
巨大的压力并未消失,反而因这“待命”二字而变得更加漫长煎熬。影寒如同被钉在天梯之下,承受着归墟之眼无孔不入的审视和那越来越沉重的空间威压。体内的青霖符力在对抗这环境压力中加速消耗,伤口传来的钝痛再次变得清晰。汗水无声地从她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压力中,缓慢得令人窒息。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嗡——
又一声嗡鸣。
这一次,伴随而来的并非那宏大的合成音,而是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通天阶梯的中段平台之上。
为首者,正是郑朗。他依旧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着下方的影寒。
在他左侧,是一位身着同样深灰制服,但肩部纹饰明显不同的老者。他身形枯瘦,面容古拙,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皱纹深刻得仿佛能夹死蚊蝇。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然而当他目光垂落,影寒瞬间感到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的精神力扫过自己,带着强烈的窥探和评估意味。他拄着一根非金非木、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眼珠状宝石的拐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腐朽却又极其危险的气息。赵铮,具临内部负责异能者档案与精神评估的“守密人”元老之一。
郑朗右侧,则是一位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容貌端庄,眉眼间却凝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霜。一身素白如雪的宫装长裙,纤尘不染,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格格不入。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身周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冰晶寒雾,将脚下的金属平台都冻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她的目光落在影寒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冷漠疏离,仿佛在看一件冰冷的器物。周焕,“寒渊”小队的掌控者,以冰系异能和冷酷无情闻名。
三人居高临下,如同三座冰冷的山峰,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天梯之下的影寒完全笼罩。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连能量流淌的嗡鸣声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场压制了下去。
“影寒。”郑朗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口吻,“‘天枢阁’合议已有结果。”
影寒的心猛地提起,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成败在此一举!
“你所呈报之‘百巢噬天’计划,经海眼之眼溯源、推演及关联情报印证,其存在性及潜在威胁等级,已被‘天枢阁’初步采信。”郑朗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开了通往希望的大门!影寒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冰冷血液的加速流动。
然而,郑朗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森严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然!计划虽得采信,具临亦将即刻启动最高级别响应预案,调动力量,联合华夏官方之力全力清剿境内所有疑似‘容器’节点!”他目光如电,直刺影寒,“但此事,与你何干?”
“与你何干?!”他旁边的赵铮突然沙哑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浑浊的眼中射出两道阴冷的光,“一个身份不明、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甚至可能背负国际通缉令的‘独狼’!你为何在消失近六年之后第一次现世就与光明教廷产生瓜葛?!纵然你与光明教廷有着血海深仇!但以你一人之力,就敢挑战整个光明教廷吗?!”
周焕没有说话,只是那笼罩周身的寒霜之气骤然加剧,大厅内的温度直线下降,如同冰窖。她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达着排斥与驱逐。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冰冷的现实!如同从云端瞬间坠入冰窟!
影寒的身体因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轻视、被定义、被当做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的强烈屈辱!她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中,压抑的火焰疯狂燃烧起来,几乎要冲破那冰封的表象!
“与我何干?”影寒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冰冷,如同冰层下压抑的熔岩在咆哮:“照料我成长之人云依,被光明教廷重伤,至今下落不明!我成长之志阳市,被光明教廷安插莫名罪名,逼迫我远离家乡!挚友云姝姐,一个骄傲无比的女孩子,却被光明教廷差点废掉!我的老师!魅姬!为护我被光明教廷生生逼死!如今,你们告诉我,与我何干?!”
她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穿透力:
“而如今华夏境内,饕餮、旱魃…这些名字,是我带出来的!没有我,你们或许要等到容器成熟、灾祸降临才能察觉!那时,一切都晚了!清理节点?你们以为那些被光明教廷经营多年、深藏地下的容器据点,是郊外废弃的工厂,可以随意清扫吗?!你们了解它们的防御机制吗?了解秽晶催化下的掠食者异变规律吗?了解天使意志降临时的征兆吗?!”
她踏前一步,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即将出鞘、宁折不弯的残剑,直指阶梯上的三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影寒,或许曾是独狼,或许此刻重伤!但我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我的血,我的剑,我的命,都刻着与那些东西不死不休的印记!我对它们的了解,超过你们档案库里的任何冰冷数据!这份‘了解’,这份用命换来的‘经验’,就是我的资格!清理华夏境内的毒瘤,我影寒,当为先锋!这一次,我不但不走不逃!甚至这里!就是我的‘该留之所’!我要以源初异能具临之主要求执掌具临组织!这,才是我应得的真正‘报酬’!”
“狂妄!”赵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顶端那颗浑浊的“眼珠”骤然亮起诡异的幽光,一股阴冷黏稠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毒蛇,骤然刺向影寒的识海!他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个教训!曾经这个人自己派人去请都请不来!现在不光凭借着一个消息就想执掌具临,甚至刚来就要让自己和光明教廷作对!简直是胆大妄为!
然而,就在那阴冷精神力即将触及影寒的刹那——
“住手!”
郑朗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并未出手阻止赵铮的精神攻击,但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凝练、带着铁血秩序气息的无形力场骤然扩散,瞬间将赵铮的精神冲击消弭于无形!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向赵铮,逼得他闷哼一声,浑浊的眼珠中闪过一丝惊怒,不得不收敛了力量。
“赵老,慎言!此地乃海眼核心,天梯之下!”郑朗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影寒乃天符门掌教清虚真人亲引之信使,亦是‘百巢噬天’核心情报源!纵有争议,亦当由天枢阁定夺,岂容私刑?!”
他目光转向因精神力冲击而脸色更加苍白、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影寒,眼中那丝复杂再次闪过,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决断取代。
“影寒,”郑朗的声音沉凝下来,如同宣告,“你的‘资格’与‘经验’,天枢阁并非无视。然,具临自有具临的规矩。执掌具临,统筹全局,应对此倾天之劫,非匹夫之勇,非一己之私所能胜任!此乃关乎国运神器,岂能轻授?当年我们请你,也不过是要给你一个名额,并非直接授予,现在你张口就要,确实过分了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阴沉的赵铮和依旧冰冷漠然的周焕,最终回到影寒身上,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若你真有此心,真有此能,欲担此重任,掌此重器…那便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你有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力量,有统御这庞然巨物的器量,有让整个具临…心服口服的资格!”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空旷的海眼大厅中隆隆回荡:
“按具临古律!凡非序列晋升,欲执掌最高权柄者,需受‘三关之考’!三关皆过,掌印具临!一关不过,身死道消,或永囚暗渊!影寒,你…可敢接此死生之考?!”
“三关之考?!”
赵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作冰冷的嘲讽。周焕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眉头微蹙,看向郑朗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解和审视,三关之考是有,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拿出来考就能考的!这家伙怎么这么帮这个叫影寒的女生?他认识?!
影寒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血液在血管中奔涌!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境、退无可退的极致战意轰然爆发!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用实力撕碎所有质疑、堂堂正正踏上那个位置的机会!
“有何不敢!”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长剑出鞘的第一声清鸣,瞬间压过了大厅内所有的能量嗡鸣!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情绪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冰蓝色的瞳孔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燃烧的星辰!
“好!”郑朗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三关之考,即刻开始!第一关——‘十步夺魄’!由‘守密人’赵铮长老,亲自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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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的瞬间,天梯之下那片巨大的金属平台边缘,幽蓝的归墟能量海骤然翻涌!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迅速升起一座直径约三十丈、边缘铭刻着古老防御符文的圆形斗场!斗场地面依旧是那温润的玉质光泽,却散发出一股禁锢能量、压制异能的特殊力场。
赵铮那枯瘦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落斗场中央。他手中那根镶嵌着浑浊眼珠宝石的拐杖轻轻一顿地面。
嗡!
整个斗场空间瞬间变得粘稠、晦暗!光线被扭曲吞噬,仿佛瞬间坠入无光的地底深渊。一股阴冷、腐朽、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气息弥漫开来,无数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呓语直接在影寒的脑海中响起,如同无数蠕虫在啃噬她的意志!更可怕的是,一股无形的、如同亿万斤流沙般的恐怖重力场骤然压下!影寒本就重伤的身体猛地一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如同生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小辈…”赵铮沙哑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底传来,带着刺骨的嘲讽,“第一关,十步之内,若能动老夫分毫,便算你过!若连靠近都做不到…就死在这腐朽的泥潭里吧!嘎嘎嘎…”刺耳的怪笑声在扭曲的空间中回荡,更添诡异恐怖。
十步夺魄!精神污染、重力压制、空间禁锢!这是要将人活活困死、逼疯!
源初异能具临衍生异变异能——万物模拟……
虽然等级品级比不上影寒,但赵铮的等级,可是足足有五十二级!比影寒高了足足二十个等级!这种差量,可不是单单一个异能品级就能弥补的。
影寒单膝跪地,古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抵抗着那恐怖的重压。冷汗如瀑,瞬间浸透了衣服。脑海中,那些恶毒的呓语疯狂冲击着她的精神防线,妄图勾起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意志。
不能倒!不能输!
腐骨沼泽的黑暗、血荆棘的狂笑、那百颗猩红光点…再次在眼前闪过!一股更冰冷、更决绝的意志从灵魂深处爆发!寂灭剑意!不是外放的锋芒,而是内敛的、斩断一切虚妄、湮灭一切干扰的绝对沉寂!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影寒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如同投入浑浊泥潭的净水!脑海中那些恶毒的呓语瞬间被斩断、湮灭!她的眼神恢复清明,只剩下绝对的专注与冰冷!
“一步!”影寒低吼,寂渊剑在地上猛地一划!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火星迸溅!借助这一划的反作用力,她如同挣脱淤泥束缚的凶兽,顶着亿万斤的重压,硬生生向前踏出了第一步!脚下的玉质地面,被她踏出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纹!
“嗯?”赵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作更深的阴冷。他拐杖顶端的浑浊眼珠骤然幽光大盛!精神污染如同无形的毒刺,强度倍增,再次狠狠刺向影寒的识海!同时,重力场的强度也骤然提升!
影寒身体猛地一晃,口鼻间溢出鲜血!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但她眼中的寂灭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寂灭剑意再次爆发,如同无形的剑轮护住心神!同时,她强忍着全身骨骼欲裂的痛苦,将体内残存的、被青霖符勉强维系的本源力量,连同寂渊剑中那残存的、桀骜不驯的寂灭锋芒,疯狂地灌注到双腿!
“二步!三步!”她如同在泥沼中搏命的困兽,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每一步落下,都在坚硬的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裂痕的脚印!七窍中都有细密的血丝渗出,但她前进的速度,竟比第一步更快!
“找死!”赵铮脸色一沉,拐杖猛地离地!他枯瘦的手指在浑浊眼珠上急速划过!一股更加阴邪、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精神寒流,混合着几乎要将空间都压塌的终极重力,如同无形的山崩海啸,朝着仅仅踏出三步、距离他仍有七步之遥的影寒,狂暴碾压而去!他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彻底碾成齑粉!
就在那毁灭性的精神与重力双重冲击即将临体的刹那!
影寒眼中寒光爆射!她没有再试图前进!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地将手中紧握的寂渊古剑——连剑带鞘——朝着赵铮的方向,狠狠投掷而出!
不是拔剑攻击!是连鞘投掷!那柄包裹着破布、布满裂纹的古剑,如同离弦的黑色怒矢,带着影寒凝聚的全部意志、残存的寂灭剑意以及一股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撕裂粘稠的重力场和混乱的精神力场,直射赵铮面门!
太快!太突兀!完全超出了常理!这根本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而是绝境之下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疯狂的——孤注一掷!
赵铮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催动那毁灭性的精神冲击和重力碾压,根本没想到对方在如此绝境下,竟会舍弃唯一的武器,以这种方式反击!仓促之间,他本能地调动一部分力量,在身前布下一层粘稠的精神力屏障,同时身体微微后仰!
噗!
包裹着破布的剑鞘,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牛油,竟硬生生穿透了那仓促布下的精神屏障!虽然力量被大幅削弱,但那沉重的剑身连同剑鞘,依旧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在了赵铮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拐杖之上!
铛!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
赵铮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混合着锐利无匹的寂灭剑意从拐杖上传来!震得他手腕发麻,枯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玉质地面上踩出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