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能做的,仅仅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迎接那注定的终结。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有无声的陪伴,作为对女儿最后的慰藉。
而影寒。
她是所有人中,感受最为复杂,也最为破碎的一个。
她站在那里,被父母紧紧护在中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本能的战栗。那是一种面对绝对未知、绝对强大、绝对无法理解的存在时,所有生命都会产生的、最原始的恐惧。她仰着头,视线透过自己的父母,瞳孔中倒映着那取代了整个天空的、无法理解的光之巨人,那光海的流动,那羽翼的拂动,那深邃的“注视”,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眼眸深处,让她的意识都在微微扭曲。
一路走来的所有画面,如同崩断的胶片,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然后……寸寸碎裂。
十八岁那年,在废弃的城市角落,被数位光明教廷的异能者围困。她那时还只是一个刚刚觉醒源初异能的少女,只能在废墟中艰难躲藏,靠着本能挣扎求存。在最绝望的时刻,是魅姬,是思瞒哥的出现拯救了自己,自那以后的她,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以为自己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可如今看来,这力量的源头,这来自于头顶这漠然的存在,多么讽刺。
自己这一路,那一刻不是在躲避,在躲藏,在逃命……
曾经的自己,在离开志阳市却在即将抵达目的地平山市时,遭遇了光明教廷的伏击。云依姐和魅姬为了掩护她逃走,毅然转身,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她看着她们的身影被敌人的能量淹没,看着她们的异能在围困中逐渐消散,心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她曾发誓,一定要变强,一定要为她们报仇。可在那笼罩地球的存在眼中,那场战斗,那些牺牲,是否连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都算不上?
曾经自己加入“天道”组织,是她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齐思瞒的沉稳可靠,云依的温柔守护,魅姬的妖娆陪伴,还有其他伙伴的相互扶持,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以为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可那所谓的庇护,在那绝对的力量差距前,是何等的脆弱不堪?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会被熄灭。
苏幼熙那孩子,那个有时候会跟在她身后,喊她“影寒姐”的小姑娘,那个拥有强大狂化异能却总是不够自信的女孩。在最后一场战斗中,为了保护其他人,她选择了自爆。那绚烂而绝望的光芒,那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的眼神,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影寒的脑海中。她曾为苏幼熙的牺牲而悲痛欲绝,曾发誓要带着她的希望,继续战斗下去。可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努力,在这最终呈现的、令人绝望的尺度面前,都失去了所有重量,变得苍白而可笑。
她拼尽全力,燃烧生命本源——那是支撑她走过无数苦难的根基,是她异能的源泉,燃烧时如同体内有一片星海在崩塌,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每一根骨骼都在呻吟。她以思念为刃,将对父母的牵挂、对魅姬的愧疚、对云依的依赖,都凝聚成最锋利的力量,那刀刃带着灵魂的温度,也带着灵魂的疼痛。她具临出逝去的亲人,那些在记忆中反复出现的身影,那些曾给予她温暖与力量的存在,此刻都化作了她战斗的铠甲与武器。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勉强击碎了一个“残破的容器”——那个名为圣裁者的存在,不过是真正天使随意丢弃的外壳,是用来试探人类反抗意志的工具。它的力量,不及本体的万分之一,而自己这些人,不过是被她利用,帮助她打破桎梏帮助她彻底复苏觉醒的工具人而已,从一开始,所有都不过是天使的安排罢了,哪怕是封阳口中罗清帆以万年计的轮回谋划在天使的眼中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她曾以为圣裁者的毁灭是终点,是付出了惨痛代价后换来的惨胜。奥拉夫燃烧本源时的决绝,迟遮以身殉道时的坦然,服部千夜形神俱灭时的悲壮,还有苏幼熙那绚烂而绝望的自爆,云姝姐那令自己骄傲的一拳……无数同伴的牺牲,无数个日夜的奋战,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都在她击碎圣裁者的那一刻,有了意义。她曾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人类终于可以摆脱被奴役、被毁灭的命运,终于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呼吸。
可现实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那连起点都算不上。那所谓的“惨胜”,不过是真正灾难的序幕,是天使给予人类的最后一点“恩赐”,让他们在绝望之前,先品尝一下虚假的胜利滋味。
她所做的一切,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成长,在那完整的天使面前,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努力挥舞着稚嫩的拳头,想要击倒一座亘古存在的、支撑天地的山脉。婴儿的拳头毫无力量,甚至无法在山脉上留下一丝痕迹,只能徒劳地消耗着自己仅有的力气,最终在山脉的巍峨面前,显得无比可笑。
可笑。
她想起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具临异能,想起自己耗费心血研发的各种机械武器,想起自己在战斗中总结出的技巧与策略。可这些在天使面前,都成了最荒诞的笑话。她的机械武器,连天使逸散出的光粒子都无法穿透;她的战斗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她的异能,不过是天使规则体系下的一个微小分支,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随时会被吞噬。
可怜。
她想起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同伴,想起那些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幸存者。他们曾以为她是救世主,以为她能带领他们走出黑暗,迎来光明。可她最终却只能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只能让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舞台上尽情表演,却不知道舞台的帷幕之后,是更加恐怖的真相。她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辜负了那些为她牺牲的同伴,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她痛苦。
此时此刻,影寒才明白了罗清帆口中那爬的越高,想保护的也就越多,到最后却什么也保护不好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自己很难想象,罗清帆在那数不清的轮回中,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他该有多痛苦啊,要知道自己,连这一次的经历,都难以忍受。
可悲。
她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坚持与执着,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在黑暗中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她曾以为只要有足够的意志,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就能战胜一切困难,就能改变命运。
可如今她才明白,有些差距,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意志与决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盾牌,一戳就破。她的坚持,她的执着,她的不放弃,都在这终极的绝望面前,变得无比可悲。
反抗的念头?甚至连一丝火星都无法燃起。
她曾是反抗的领袖,曾是人类反抗力量的核心。她曾带领同伴们一次次向光明教廷发起冲击,一次次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可现在,面对这笼罩天空的天使,她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根本无法反抗。
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差距,那是维度的差距,是存在层次的绝对碾压。就像一幅二维画卷上的小人,永远无法理解执笔的三维生物是何等存在——小人只能在平面上移动,只能感知长度与宽度,无法想象高度的概念,更无法理解三维生物的思维与行为。它们或许会对画笔的触碰感到恐惧,或许会试图躲避画笔的涂抹,却永远无法真正伤害到执笔的人,更遑论反抗。
影寒深知,她与天使之间的差距,比二维与三维的差距更加遥远。天使是规则的制定者,是宇宙的主宰,它的存在,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物质与精神。而她,只是一个生活在地球这颗渺小星球上的人类,就连自己的武器,自己的异能,都只是天使规则体系下的一个产物。她所有的战斗技巧,所有的异能运用,所有的意志与决心,在那笼罩苍穹的存在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她的具临异能,能创造出精密的机械,能操控复杂的能量,却无法撼动天使的一丝一毫;她的战斗技巧,能让她在同等级的战斗中占据优势,却无法在天使面前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击;她的意志与决心,能让她在绝境中坚持下去,却无法让她在这绝对的碾压面前,产生任何反抗的可能。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不是外界的严寒——冰冠之巅的风雪早已被天使的力量凝固,此刻的寒冷,是从内部开始冻结的、灵魂的死亡。那寒冷顺着血液流淌,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心脏,冻结了她所有的情感与思绪。
她看着那光之巨人,那庞大到令她思维停滞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能引动宇宙能量的共鸣;每一次羽翼的拂动,都能让地球为之震颤。她看着那漠然到令她心脏冻结的“注视”——那注视中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怜悯,也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漠然,仿佛在观察一件毫无生命的物体。
在那注视下,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剥离,正在被审视,正在被宣判死刑。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那绝对的目光之下,无处遁形。
她输了。
不是输在力量上——虽然力量差距悬殊到令人绝望。
是输在了……“存在”的本质之上。
她是被创造的,是被规则束缚的,是依赖于天使的规则而存在的。而天使,是创造规则的,是超越规则的,是自身就是规则的存在。这种本质上的差距,注定了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战胜天使,甚至无法对天使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令人疯狂的天使。那景象太过恐怖,太过宏大,太过令人绝望,多看一眼,都感觉自己的意识会被彻底吞噬,会陷入无尽的疯狂。
目光落在脚下晶莹的冰面上,冰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天空中那无法逃避的光辉——那光辉温暖却又冰冷,神圣却又恐怖,照亮了冰面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她自己苍白、渺小、如同尘埃般的身影。
她的身影在冰面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脆弱不堪。她穿着染血的衣物,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上布满了血污与泪痕,眼神空洞而绝望。这就是她,曾经的反抗领袖,曾经的希望象征,如今却只是一个在绝对力量面前瑟瑟发抖的、渺小的人类。
一滴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那巨大的、虚无的重量,从她眼角滑落。那泪水带着灵魂的温度,却在离开眼眶的瞬间,被周围的寒冷与绝望冻结了大半。它缓缓地、缓缓地落在冰面上,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响,便瞬间冻结成一颗微小的冰晶。
冰晶透明而脆弱,如同她此刻的希望,如同人类文明此刻的命运。它静静地躺在冰面上,反射着天空中那神圣而恐怖的光辉,显得无比凄美,又无比悲凉。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眼角不断滑落,每一滴都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无助。它们落在冰面上,形成一排整齐的冰晶,如同一串悲伤的项链,记录着她此刻的痛苦与绝望。
没有啜泣,没有哽咽。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流淌而出。
这泪水,是为她自己而流——为她的无力,为她的失败,为她辜负的期望;这泪水,是为她的同伴而流——为他们的牺牲,为他们的努力,为他们最终的结局;这泪水,是为人类文明而流——为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为人类数千年的文明,为人类最终的命运。
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泪水,如同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生命力,正在悄无声息地流逝。随着泪水的流淌,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耗尽,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
她不再颤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在认清现实的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她的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般冰冷。
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静静地站在那里,被父母护在中间,被同伴围在身边,却感觉自己无比孤独,无比无助。
她,以及她身后所有残存的人类文明,在这笼罩地球的天使面前,连作为“玩物”的资格,似乎都即将失去。
天使的存在,是如此的至高无上,如此的遥不可及。它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人类的反抗,不会在意人类的生死,甚至不会在意人类的存在。人类在它面前,就像是空气中的尘埃,水中的浮游,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或许,它只是路过,只是偶然发现了这颗渺小的星球,只是想随手将其毁灭,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只剩下最后的……
等待。
等待那必然降临的……
终末裁决。
没有期限,没有预兆,没有任何可以挣扎的余地。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灵魂的冻结,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感受着绝望的蔓延。
冰冠之巅,一片死寂。
全球各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天使的裁决,等待着最终的毁灭。
天空中的光之巨人依旧静静地悬浮着,依旧漠然地注视着地球。它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示,却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与等待之中。
终末的阴影,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深沉,笼罩着整个地球,笼罩着每一个生灵,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