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把蔫头耷脑、仿佛世界观被反复碾碎又强行粘合的路明非带回了他的专属舱室。
室内安静,两位校长已经离开,只有海流轻抚船体的微响和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
路明非一屁股瘫坐在床边,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眼神发直地盯着地毯上某处不存在的污渍,脑子里还在回放机关炮的轰鸣、粉红步枪的金属冷光,以及那朵冉冉升腾的蘑菇云。
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然后又胡乱缠在一起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啪”一声彻底断掉,或者干脆打成一个死结。
凯撒没说话,径自走到床边,俯身拉开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收纳盒。他的动作随意而熟练,仿佛对这个私人空间了如指掌。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有点纳闷这位金发耀眼、气场强大的“老大”想干嘛。找武器?这里总不至于还藏着火箭筒吧?或者……找找看有没有能证明他“正常人”身份的遗物?
很快,凯撒从收纳盒里拿出了两个略显陈旧的黑色PSP游戏机。他掂量了一下,转身走回路明非面前,将其中一个递了过来。
路明非下意识接过,入手微沉,塑料外壳有些许使用留下的细微划痕,但保养得很好。他更懵了。打游戏?在这种时候?在这艘疑似移动军火库兼恐怖分子训练营的船上?这位老大是觉得他受的刺激还不够,需要用游戏里的虚拟枪战来以毒攻毒吗?
“看看背面。” 凯撒的声音响起。
路明非依言将游戏机翻过来。在背部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两行用某种银色细笔手写的小字,字迹不算特别工整,却透着一股认真和……亲昵。
他手中的这台写着:「路明非和绘梨衣的游戏机」
而凯撒手里的另一台,背面则写着:「绘梨衣和路明非的游戏机」
顺序的微妙不同,仿佛一种孩子气的宣告和分享。
路明非的目光凝固在那两行小字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惊吓过度的抽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酸涩的闷痛,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弥漫开来。
这字……虽然想不起具体何时何地写下,但那笔划的走势,那种想把两个人名字紧紧挨在一起的笨拙心意……路明非无比确定,这绝对是“自己”写的。而“绘梨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位红发少女……他竟然把她忘了。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醒来时对着她惊恐万状,胡言乱语。
那个女孩……昨晚就安静地睡在他身边,醒来时对他露出全然信赖的浅笑,却被他用看“绑匪同伙”般的恐惧眼神回应。她该有多难过?可她只是困惑,只是担忧,甚至没有一句责备。
这种认知带来的愧疚和心痛,远比面对枪炮核弹更让他难以承受。那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钝痛,提醒着他丢失了何等珍贵的东西。
凯撒将路明非脸上细微的痛苦和茫然尽收眼底。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指了指舱室一侧的小书架:
“这里只是临时航行的简陋船舱,我们携带的随身物品不多。但你仔细看,那些漫画书的扉页,很多都写着你和绘梨衣的名字。还有那边那些抱枕和玩偶……”
凯撒的目光扫过床头那个看起来有点旧的轻松熊抱枕,以及书架顶端一只憨态可掬的皮卡丘公仔。“这是你们俩之间的小习惯,给属于两个人共有的东西留下标记。我也是偶然一次帮你找资料时才发现的。”
路明非顺着凯撒的指引看去,果然在一些漫画书的书脊或扉页角落,看到了类似的签名——“路明非 & 绘梨衣”、“绘梨衣和路明非の本”等等。
那些细微的痕迹,如同散落在时光里的贝壳,无声诉说着一段他毫无印象却真实存在过的亲密过往。
“绘梨衣前面就想来见你,是我把她拦下的。我让我女朋友——也就是你师姐,陈墨瞳,我们都叫她诺诺——跟楚子航的女友夏弥一起陪着她。那天早上你也见过诺诺,一样是红色的头发,你大概把她错认成绘梨衣的姐姐了吧。”
路明非想起那个同样红发、容貌艳丽、的女孩,原来是师姐,还是老大的女人……自己当时确实混乱得要命。
凯撒在路明非身边坐下,没有靠得太近,给他留出足够的心理空间。他把玩着自己手里那台写着绘梨衣名字先的PSP,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路明非,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觉得这地方疯了,觉得我们这群人都疯了,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卷进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恐怖故事里。”
凯撒侧过头,眼眸看着路明非,没有逼迫,只有平静的陈述。
“但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不是核弹,不是机关炮,不是那些看起来吓死人的训练和装备。”
凯撒指了指路明非手中的游戏机,又指了指书架,“是这些。是你下意识会在游戏机上刻下两个人名字的习惯,是绘梨衣看着你时眼里绝对装不出来的光,是楚子航那家伙能一言不发守着你一整夜,是校长他们会亲自来给你擦脸、担心你饿不饿。”
“这个学院,还有我们这些人,” 凯撒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确实……和普通人的世界不太一样。我们面对的东西,有时候逼得我们必须变得‘不正常’。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里面就没有真实的情感,没有值得守护的日常,没有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凯撒伸手,用拳头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路明非的肩膀,那是男生之间典型的、带着鼓励和认可意味的动作。
“你忘记了怎么开枪,忘记了怎么面对那些超自然的玩意儿,甚至忘记了我们是谁,这都没关系。那些东西,等你想起来,或者重新学,都来得及。校长、教授们,还有我们,都会帮你。”
凯撒的语气坚定起来:“但是,别怀疑你自己。也别怀疑绘梨衣,怀疑楚子航,怀疑我们这群‘疯子’对你的态度。记忆可能会暂时迷路,但感觉不会完全骗人。你刚才看到那些字时心里难受,那就说明,有些东西还留在你骨子里,没丢。”
凯撒站起身,将那台PSP轻轻放回路明非手中。
“这两台机器,还有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它们不会逼你立刻想起什么。它们只是在那里,告诉你,你路明非在这里存在过,活得有血有肉,有喜欢的人,有一起打游戏的伙伴,有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
凯撒走到舱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看了路明非一眼。金发下的脸庞依旧俊美骄傲,但眼神里那份属于“加图索少爷”的骄傲沉淀了下去,流露出一种更为纯粹的东西——那是共同经历过生死、彼此认可后的信任与情谊。
“好好休息。绘梨衣那边,诺诺夏弥会安抚好。等你觉得能面对了,随时可以见她。或者,想找个人打打游戏,” 凯撒指了指那两台PSP,“我随叫随到。虽然你失忆了,但游戏技术应该没退步吧?可别让我赢得太轻松。”
说完,凯撒拉开舱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一个渐渐平复下来的安静空间。
路明非独自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台微温的游戏机。机壳上那些细小的划痕摩挲着指尖,那两行银色的小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心脏依然闷闷地疼,但先前那种近乎崩溃的恐慌和荒谬感,却在凯撒平静而有力的话语中,奇异地沉淀了一些。
他依然觉得这一切疯狂至极,依然想不起任何关于卡塞尔学院、关于绘梨衣、关于这些“兄弟”的具体往事。
但是,看着手里的游戏机,看着书架上那些写着两人名字的漫画书,看着床头那只傻笑的轻松熊……
路明非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疯狂世界里,或许……真的存在过一个属于“路明非”的、温暖而真实的角落。
而他,似乎并不完全是孤独一人。
海轮继续破浪前行,驶向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意大利。舱室内,年轻的失忆者低头看着掌心中的旧物,许久,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刻痕,仿佛试图触摸那段遗失时光的温度。
……
意大利,罗马近郊。一处被精心打理的古朴庄园静静矗立在午后的阳光下,远离城市的喧嚣。
茂密的葡萄藤沿着石墙攀爬,庭院中的橄榄树洒下斑驳光影。这里外表宁静如任何一处富庶的乡间产业,却是秘党真正的权力心脏之一——校董会与元老会唯一指定的联合会议场所。
此时,庄园深处一间采光良好、装饰着古老壁画和厚重橡木家具的议事厅内,一场小范围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羊皮纸、优质雪茄以及隐隐的焦虑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