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的门在路明非身后轻轻合上,将那抹决绝又带着一丝迷茫的背影彻底隔断。店内一时间只剩下舒缓的背景音乐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乔薇尼尚未完全平息的、低低的抽噎。
路麟城依旧沉默地坐着,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妻子颤抖的肩膀和手中那张冰冷的黑卡上。他脸上的线条依旧硬朗,但眼神深处那属于领袖的锐利和固执,似乎被儿子最后那番话磨平了些许棱角,染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怅然。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卡,而是轻轻覆盖在乔薇尼紧握着卡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指节因为常年处理事务而有些粗糙,此刻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的温柔。
“薇尼……”路麟城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别哭了。”
乔薇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丈夫,声音带着哭腔:“麟城……明非他……他刚才说,会带那个女孩来看我们……他说希望我们来参加他的婚礼……”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亮。
“我听到了。”路麟城低声回应,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的手背,“这孩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压着千钧重担:“他恨我,恨末日派,这是肯定的。但他……没想真的逼死我们。这钱……”他目光扫过那张卡,“是打发,也是……断尾求生的买路钱。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给我们指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乔薇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带着点不同的情绪:“可他说的那些话……多伤人啊……什么二胎……什么不来也无所谓……”
路麟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是在骂我,也是在提醒我。骂我过去只顾着所谓‘全人类’的大业,忽略了他,也忽略了你。提醒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握紧了妻子的手,“他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照顾好我妈,别让她受委屈’。”
乔薇尼怔怔地看着丈夫。
“他在告诉我,”路麟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我再像以前一样,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哭泣,那我和他之间,就真的连最后一点父子情分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普通却温馨的家庭餐馆,看着窗外罗马街头悠闲走过的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席卷了他。
“避风港……没了。”路麟城喃喃道,像是在对妻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为之奋斗、甚至不惜牺牲家庭的东西,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或许……明非说得对,它早就该解散了。我们追求的‘绝对安全’,本身或许就是一个最大的幻觉。”
他再次看向乔薇尼,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薇尼,把这钱收好。就像儿子说的,拿去安顿大家,也安顿我们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买个小房子……也许,我们真的该试试……过点普通人的日子了。”
乔薇尼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似乎是释怀的泪水:“好……好……麟城,我们……我们试试。只要一家人……只要还能有机会……”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只要还能有机会弥补,有机会等到儿子带着他的新娘回来。
路麟城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乔薇尼靠在他肩上,低声啜泣着。
这对经历了大半生风雨、曾执着于拯救世界却差点弄丢了自己家庭的夫妻,在这个罗马街角的普通餐馆里,在儿子留下的巨额“遣散费”和冰冷又带着一丝余温的警告中,第一次开始真正认真地思考,属于他们自己的、平凡的未来。
路麟城看着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轻声说,又像是在立下一个誓言:
“会的……总会再见的。到时候……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是对妻子说的,或许,也是对那个已经远去的儿子说的。
加图索家族的私人飞机从罗马起飞,载着路明非、绘梨衣、昂热校长、副校长、凯撒和诺诺,朝着东方飞去。
机舱内气氛还算轻松。副校长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飞机上的酒柜,挑了一瓶看起来年份最久的红酒。
昂热校长则拿着一本关于中国宋代瓷器的图册翻阅着。
凯撒和诺诺低声交谈,偶尔看向窗外的云海。
路明非则陪着绘梨衣玩着简单的掌上游戏,女孩依偎在他身边,发出轻快的笑声。
飞行平稳后,路明非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拨通了酒德麻衣的电话。他想询问一下路鸣泽恢复得如何了。
然而,电话刚拨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听到接通音——
嗡!
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整个机舱!并非巨大的声响或震动,而是一种……绝对的“停滞”!
窗外的云朵凝固了,不再流动。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消失了,并非寂静,而是声音被某种力量生生“掐断”在了传播的半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靠……”路明非心里刚骂了一句。
副校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竟然也能活动?!他保持着倒酒的姿势,眼睛却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明非!这……这一招‘时停’……你弟弟玩得熟练多了啊!话说回来,这飞机不会直接掉下去吧?”
“当然不会。”一个清越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少年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空少制服、打着小领结的少年,正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从机舱后方缓缓走来。
餐车上摆满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和晶莹剔透的酒水。少年面容精致得如同天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路鸣泽又是谁。
副校长尽管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小魔鬼”,但他的神经显然粗壮得异于常人。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目光立刻被餐车上的美酒美食吸引了过去。
“哎呀呀,这服务可真周到!正好饿了!”他毫不客气地自己动手,拿起一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红酒,又抓起一块精致的糕点就往嘴里塞,吃得啧啧有声,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路明非看着副校长这副饿死鬼投胎般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扶额,转头对旁边昂热校长说道:
“校长,您老对中国文化素有研究,肯定看过《西游记》吧?”
昂热校长优雅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路鸣泽:“略知一二。四大名着都曾拜读。”
路明非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大快朵颐的副校长和那辆餐车,表情古怪地说:“那您记不记得里面有这么一个片段?就是白骨精变成了一个老妇人,给唐僧师徒送斋饭,其实那些斋饭都是什么癞蛤蟆、长虫这一类的东西变的……”
“噗嗤!”一旁的诺诺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凯撒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副校长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里吃了一半的蛋糕,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就算是癞蛤蟆变的,吃进肚子里那也是优质的蛋白质!能量守恒懂不懂?味道好就行了!”说完又塞了一大口。
路鸣泽没有理会副校长的搞怪,他随意地在旁边一个空位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好奇,静静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尤其在凯撒和诺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诺诺和凯撒浑身不自在,仿佛心底最隐秘的想法都被看了个通透。
这时,昂热校长开口了,他看向路鸣泽,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鸣泽,以你的能力和手段,用某些‘非常规’的方法去获取或者说‘观看’那三本书,应该不是难事吧?”
“而且,虽然我不清楚那三本书里具体记载了什么,但既然是‘帝王本纪’,记载的必然是帝王自身的功过事迹。明非的记忆是残缺的,但你的记忆……应该保存得相当完整吧?难道你自己也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
路鸣泽将目光从凯撒和诺诺身上收回,看向昂热,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校长,我的记忆当然很完整。但是呢,记载这些‘本纪’的,都是底下的‘史官’——也就是白王麾下【祭司殿】那帮家伙干的活儿。”
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当年我和哥哥……嗯,怎么说呢,一个懒,一个贪玩,完全没心思去管他们到底写了些什么彩虹屁或者黑历史。所以里面具体灌了多少水分、加了多少私货,我们还真不清楚。”
他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更关键的是,祭司殿弄出来的这些东西,本来就有很强的防护性,就是为了防止被轻易窥探。如果我想用强横的精神力或者言灵去强行阅读,大概率会直接触发里面的自毁机制。到时候,书毁了,啥也得不到,那才叫得不偿失。”
路明非听到这里,刚想开口问什么,路鸣泽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转向他说道:
“哥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怀疑粟家搞出这么大阵仗,甚至那三本书的出现,背后是我在布局?”
路明非点了点头。
路鸣泽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是我。我把你送回来,我去了日本待了一段时间,能量耗尽就直接陷入沉睡了。至于更早之前……我也就是每年无聊了,跑去跟昂热校长见个面,聊几句没营养的话,或者去拍卖会随便买点好玩的小东西打发时间。中国粟家这件事,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
路鸣泽看向窗外凝固的云层,微微皱眉:“我能感觉到,那三本书是真的,上面的气息做不了假。但这一切是谁的手笔,目的又是什么,我现在也无法确定。我的本体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行动力,而精神力无法延伸过去进行详细探查。”
最后,路鸣泽从座位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存在的制服褶皱,宣布道:“好了,闲聊结束。哥哥,通知你一下,现在‘奶妈团’正式由我接管了。包括酒德麻衣、苏恩曦、零,还有楚天骄、芬里厄、康斯坦丁,以及龙侍,现在名义上都归我调遣了。他们都是我的‘奶爸奶妈’了。”
路明非对此毫无意见,甚至乐得清闲,他摆了摆手:“没问题,随便你怎么安排,只要别玩死他们就行。”他对自己那个弟弟折腾人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路鸣泽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响指。
“那么,祝各位中国之行愉快。希望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在原地。
与此同时,那种诡异的“停滞感”瞬间消失!
窗外的云层开始继续流动,引擎的轰鸣声重新传入耳中,飞机微微一震,恢复了正常的飞行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