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忘了这茬。
现在的路明非,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根本没见过混血种的黄金瞳,更别说他这种永不熄灭的特例了。对普通人而言,这景象的冲击力,恐怕不亚于近距离看到贞子爬出电视。
楚子航默默地将手中的旅游期刊放到一旁,重新拿出那个小巧的护理盒,动作依旧平稳,但速度比平时快了些许。他熟练地清洗、佩戴,很快,那双令人不安的璀璨金色便被温润的黑色所覆盖。
他看了看再次昏睡过去、眉头紧皱仿佛还在做噩梦的路明非,难得地感到一丝棘手。守着一个随时可能被自己眼睛吓晕的“病号”,这任务比面对死侍群复杂多了。
……
时间推移,接近中午时分。舱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条缝,老唐和芬格尔两颗脑袋一上一下探了进来。
“子航,辛苦啦!” 老唐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两个保温餐盒,“给你和明非送午饭来了!船上大厨特制,海鲜烩饭,香得很!”
芬格尔鼻子抽动,眼睛发亮:“没错没错!绝对比压缩饼干强一万倍!”
楚子航点点头,起身接过餐盒。
老唐凑到床边看了看路明非,小声问:“还没醒?”
“醒过一次,” 楚子航言简意赅,“又睡了。”
“啧,看来是真累坏了。” 老唐不疑有他,搓搓手,“那这饭……”
芬格尔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了属于路明非的那份,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看向楚子航和老唐,理直气壮地说:“师弟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这美味的海鲜烩饭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尤其是航行期间,物资宝贵!”
老唐也立刻点头附和:“芬格尔说得对!不能浪费!来来来,子航你吃你的,明非这份……我们哥俩帮他解决!绝对不辜负大厨的心意!” 说着,已经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把勺子。
楚子航看了看睡得人事不知的路明非,又看了看两个眼巴巴盯着烩饭的家伙,沉默了两秒,默认了。他安静地打开自己的餐盒,开始用餐。
老唐和芬格尔则欢快地瓜分了另一份,蹲在角落里吃得呼噜作响,一边吃还一边对船上的厨艺评头论足,全然忘了“病号”醒来可能会饿肚子这件事。
饭饱,两人抹抹嘴,跟楚子航打了声招呼,心满意足地溜走了。
下午,小白和粟绾来了。粟绾手里提着重新准备的食物,这次是清淡些的鸡丝粥和小菜。
“子航哥,明非哥还没醒吗?” 粟绾关切地问,把餐盒放在小桌上。
“嗯。” 楚子航点头。
小白仔细感知了一下路明非的状态,对楚子航道:“生命体征很平稳,精神波动也比上午舒缓了些,应该只是深度睡眠恢复。不用担心。”
两人没有久留,等楚子航吃完他那份后,粟绾细心地将楚子航用完的餐盒和原封不动的、属于路明非的那份一起收走。“等明非哥醒了,我再给他做新鲜的。” 她说着,和小白一起离开了。
临近傍晚,凯撒和诺诺出现了。诺诺手里提着一个更精致的多层食盒,飘出鸡汤和米粥的香气。
“怎么样,我们的S级睡美人还没醒?” 诺诺将食盒放下,走到床边看了看路明非安详的睡颜,挑了挑眉。
“没有。” 楚子航回答。
凯撒闻言,看向那份明显是给病号准备的清淡饮食,对诺诺说:“看来他暂时无福消受你的‘爱心病号餐’了。”
诺诺抱起手臂,哼了一声:“怎么,你有意见?这可是我亲自去后厨做的。”
楚子航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诺诺做的?”
凯撒立刻接口,脸上露出那种混合着骄傲与调侃的表情:
“当然,她亲自下的厨——如果站在厨房门口,用‘火候不对’、‘盐多了’、‘那个谁你动作太慢’指挥全程算‘下厨’的话。”
凯撒耸耸肩,看向楚子航,“毕竟,你也不希望路明非好不容易醒来,第一口吃下去的东西就让他因为食物中毒再次躺回去吧?”
楚子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是一个极淡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诺诺被凯撒揭短,也不恼,反而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凯撒的小腿,“过分了啊!揭我老底!晚上回去我给你煮夜宵,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谋杀亲夫’!”
凯撒大笑,伸手揽住诺诺的肩膀:“求之不得,我亲爱的‘小巫女’。”
三人闲聊了几句目前的航行情况和对意大利之行的简单看法。凯撒看看时间,对楚子航说:“你守了大半天了,去休息吧,后半夜我来。”
楚子航摇摇头,目光落在路明非身上:“不用。他现在情况特殊,只对我有基础信任。万一他再醒来看见陌生人,更容易受刺激。我继续守着稳妥。”
楚子航的理由充分,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凯撒了解楚子航的性格,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坚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诺诺也对楚子航点点头,两人这才相携离去。
夜深了,海上一片寂静,只有轮机的低沉嗡鸣。舱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夏弥带着绘梨衣悄悄溜了进来。
绘梨衣眸子里写满了担忧,她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路明非,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发现是温暖的,才微微松了口气。
夏弥凑到楚子航身边,小声问:“师兄,路师兄一直没醒吗?绘梨衣很担心,翻来覆去睡不着。”
楚子航“嗯”了一声,低声道:“他需要休息。状态比白天稳定。”
夏弥点点头,陪着绘梨衣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绘梨衣虽然不说话,但听着夏弥的话,看着楚子航沉稳的身影,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约莫半小时后,楚子航看了看时间,对两个女孩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他可能会醒。这里有我。”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夏弥知道师兄决定的事很难改变,而且确实也需要让绘梨衣回去睡觉。
她拉起绘梨衣的手,柔声道:“绘梨衣,我们先回去,让路师兄好好睡。楚师兄在这里呢,没事的。明天一早我们再来看他,好吗?”
绘梨衣看了看路明非,又看了看楚子航,最终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夏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舱门重新关上。
楚子航独自坐在椅子上,窗外是深沉的夜幕与无垠的大海,窗内是均匀的呼吸声。他重新拿起那本旅游期刊,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继续翻阅,如同最耐心的守夜人,等待黎明,也等待床上那个暂时迷路的灵魂,找到归途。
……
海上的晨光透过舷窗,将舱室染成一片柔和的淡金色。引擎的低鸣规律如常,新的一天在平静中开始。
舱门被轻轻推开,昂热校长和副校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昂热手里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铜质水盆,盆沿搭着一条干净柔软的白色毛巾。
副校长则拿着一个马克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奶香淡淡飘散。
两位老人都放轻了脚步,似乎怕惊扰了床上依旧沉睡的年轻人。
看到依旧守在床边、坐姿笔挺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楚子航,昂热校长眼中闪过温和的赞许。他将水盆放在床头柜上,对楚子航道:“子航,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楚子航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摇了摇头:“校长,我不累。可以继续。”
副校长把热牛奶塞到他手里,不由分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别逞强。知道你责任心重,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么熬。去,看看绘梨衣那丫头,夏弥不一定哄得住。明非这儿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呢,放心。”
楚子航看了看床上呼吸平稳的路明非,又看了看两位校长坚持的眼神,知道这是长辈的关心和命令。他不再推辞,接过温热的牛奶,向两位校长微微颔首,转身安静地离开了舱室,轻轻带上了门。
舱内只剩下两位老人和沉睡的路明非。
昂热校长挽起考究的西装袖口,试了试水温,然后拿起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充分浸湿后,拧到半干。他坐到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用温热的毛巾为路明非擦拭脸颊。
从光洁的额头,到紧闭的眼睑,再到挺直的鼻梁和略显苍白的嘴唇。他的动作仔细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又像是父亲照顾生病的孩子。
暖融融的毛巾拂过皮肤,带来舒适的暖意,昏睡中的路明非似乎也有所感应,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看着这张年轻、此刻却毫无防备、甚至显得有些稚气的睡颜,昂热校长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有时候,这样看着他,安静得像个普通的孩子……我好像突然能理解,你对待曼施坦因时,那份隐藏起来的感情了。”
副校长正倚在窗边,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闻言嗤笑一声,转过头来,带着惯有的调侃语气:“怎么?你也被路明非这小子用红酒泼过一脸?”
昂热校长手上的动作未停,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当然不是。明非……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比我们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好。曼施坦因也是。”
昂热顿了顿,毛巾停在路明非的额前,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只不过,相比之下,我们中的某些人,或许从一开始,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
副校长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他沉默了几秒,才哼了一声,语气复杂:
“昂热,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又苦大仇深的。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最开始找到他,培养他,眼里看到的,不过是一柄前所未有、锋利无比、足以向龙族复仇的‘武器’而已。你现在做的,与其说是照顾孩子,不如说是在……保养你的武器,确保它不会生锈,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昂热没有立刻反驳。他仔细地擦完路明非的脸和脖子,将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清洗,温热的水汽氤氲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沉淀了百年时光的怅然:
“是啊……真是悲哀。或许,在‘不称职’这一点上,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开始,我确实只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那足以撕裂黑暗、为我达成复仇目的的可能性。我教导他,训练他,引导他,心里盘算的,确实是如何将这柄‘武器’淬炼到极致。”
昂热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路明非的手:“只不过,这孩子……他太特别了。当他最终取回属于他的权柄,有能力掀翻整个棋盘,甚至重塑规则之后,他选择的,是在这条我们共同挣扎出的时间线里,第一时间找到我。”
昂热校长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决定性的时刻:“你知道他当时对我说什么吗?一个眼神就能让龙王战栗、弹指间可以决定文明兴衰的‘怪物’……他站在我面前,眼里没有傲慢,没有力量带来的疏离,反而露出了……近乎恳求的神色。那眼神里,更多的是全然的信任,还有一丝……生怕被拒绝的卑微。他把他最大的秘密、最深的顾虑、最宏伟也最艰难的计划,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我面前,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一起去尝试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昂热轻轻叹了口气,将擦干净的毛巾放回盆沿:“希尔伯特·让·昂热,活了超过一个世纪,自认见识过人性最深的黑暗与最虚妄的光明……但我必须承认,我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力量,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复仇……只是,无法拒绝一个孩子把他全部的世界和希望,如此笨拙又真诚地捧到你面前。所以,我加入了他们那个听起来疯狂又理想主义的‘组织’。”
副校长听着老友难得的长篇倾诉,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渐渐褪去。他走过来,靠在床头柜边,看着昂热细致地给路明非掖好被角,半晌,才“切”了一声,语气重新变得粗粝,却少了几分玩笑:
“行了昂热,少在这儿对着睡着的臭小子伤春悲秋。咱们这混账小子命硬着呢,阎王殿逛过不止一回,这次不过是吃撑了打个盹儿。又不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搞得这么沉重干嘛?”
副校长伸手,用粗糙的手指胡乱揉了揉路明非的头发:“这小子对咱们怎么样,对学院怎么样,我这老家伙眼睛又不瞎。他掏心窝子对咱们好,咱们心里有数。别担心,他肯定会醒,而且醒过来肯定还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德行。”
副校长的目光落在路明非安静的睡颜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别扭的关怀:
“你这辈子,光顾着磨刀霍霍向龙王,脑子里塞满了复仇,无儿无女,连个暖被窝的老伴都没混上。这小子,他还得醒过来,好好活着,活蹦乱跳的,将来给你这孤老头子养老送终呢。你这校长位子,不还得指望他接班?”
昂热校长终于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和温暖。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充满期待:“当然。当然得给我养老送终。他还要从我手里接过学院,还要去实现他口中那个‘人龙共存’的荒唐又美好的新纪元……”
昂热的声音轻柔下来,注视着路明非,仿佛透过此刻沉睡的躯壳,看到了那个在叔叔家旧电脑前熬夜等QQ消息、会因为看到黄金瞳而吓晕过去的青涩少年。
“只不过,有时候我会想,” 昂热的声音几不可闻,“褪去所有光环和重担,他原本……就应该像现在这样。会对超出理解的力量感到恐惧,会对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会为了一场无果的暗恋辗转反侧……只是个会害怕、会迷茫、也需要人保护和引导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