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殿深处,魔尊寝宫。
此地与外殿的蛮荒暴戾截然不同,虽仍以玄黑为主调,却布置得异常奢华且……诡异。地面铺着不知名巨兽的完整皮毛,柔软无声。墙壁上镶嵌着散发幽光的奇异宝石,照亮空气中漂浮的、仿佛有生命的缕缕暗香。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巨大的、由整块暗红暖玉雕琢而成的床榻,榻边垂落着如水般的墨色鲛绡。
此刻,白茯苓(泠音)正躺在这张暖玉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比身下的玉色还要惨白几分,唯有眉心处那枚冰蓝神印,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明灭着,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
路无涯站在榻边,高大的身影在地面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血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方才将她一路抱来的手臂肌肉依旧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周身那股骇人的魔气已被他强行压制,但眉宇间的焦躁与阴沉,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骇人。
寝宫门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但到了门口,却又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显然是被路无涯先前那句“拖过来”吓得不轻,不敢擅自闯入。
“滚进来!”路无涯头也不回,声音冷得能冻结骨髓。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几个穿着灰褐色、绣着诡异草药图腾长袍的老者,连滚爬爬地挪了进来。他们一个个气息沉凝,眼中精光内敛,显然都是魔域医术顶尖的人物,此刻在魔尊的威压下,却都如同受惊的鹌鹑,大气不敢喘。
为首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唯独一双眼珠漆黑如墨的老者,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尊、尊上……”
“少废话!看看她!”路无涯打断他,侧身让开位置,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白茯苓身上,“她若有半点差池,你们知道后果。”
“是、是……”枯槁老者(魔医谷大长老,人称“鬼枯手”)连忙应声,带着另外两名同样年老资深的魔医,小心翼翼地靠近暖玉榻。
他们不敢直接触碰,而是各自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凝聚起颜色各异的、或阴寒或炽热的魔气丝线,如同最精密的触手,遥遥探向白茯苓的身体,开始进行探查。
寝宫内寂静无声,只有魔医们细微的能量波动声,以及白茯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路无涯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血瞳中的光芒随着魔医们脸上神色的变化而剧烈波动。
鬼枯手探查得最为仔细,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珠深处,仿佛有无数符文在飞速流转。越是探查,他枯槁脸上的皱纹就挤得越深,眼中也渐渐露出难以置信和极度凝重的神色。
另外两名魔医也是脸色连变,彼此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良久,鬼枯手率先收回魔气丝线,后退一步,对着路无涯深深躬下身,声音干涩而沉重:
“启禀尊上……这位姑娘,伤得……太重了。”
“废话!”路无涯低吼,“本尊要知道具体的!她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救?!”
鬼枯手额头渗出冷汗,组织着语言:“这位姑娘体内……情况极其复杂诡异。首先,她的肉身曾遭受毁灭性打击,多处经脉碎裂,脏腑受损,虽然有一股极强的、充满生机的涅盘之力在进行修复,但速度远远赶不上旧伤的拖累和新消耗的产生。”
“其次,她的神魂遭受过严重的侵蚀和震荡,目前虽被一股强大的冰寒神力与另一股寂灭之力勉强护住核心,但神魂表面依旧缠绕着一股极其阴毒顽固的‘蚀魂魔气’,此气如附骨之疽,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消耗她的魂力,干扰她的意识复苏。”
路无涯血瞳一眯:“蚀魂魔气?” 他想起了寂静骨殿中蚀魂魔君那张妖异的脸。
“正是。”鬼枯手点头,继续道,“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第三点……”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看着路无涯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位姑娘体内,有一股……新生的、极其特殊的生命气息。”
路无涯身体猛地一震!虽然之前隐隐有所猜测,但被魔医亲口证实,依旧如同惊雷炸响!血瞳瞬间缩紧,死死盯着鬼枯手。
鬼枯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语速加快:“这股新生灵胎,本源极为强大且……矛盾。它似乎同时继承了极致的冰寒神力与一种……炽烈的、涅盘般的火焰本源?这两种力量在它体内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共生,但也使得它对能量的需求异常庞大且挑剔。”
“原本,在强大的外力(应是指冰寒神力和涅盘之力)滋养和护持下,这灵胎已经初步稳定,甚至开始缓慢地从母体汲取特定且温和的能量进行成长。但是……”
鬼枯手脸色更加难看:“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在伤势远未恢复、神魂也未稳固的情况下,强行进行了超远距离的空间穿越,而且穿越的还是法则冲突最剧烈的神魔边界!这导致她体内本就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空间乱流与法则冲突严重干扰了那护持灵胎的外力,也刺激了灵胎本身。它似乎‘感觉’到外部能量供应变得不稳定且‘有毒’(指混乱的空间能量和蚀魂魔气),于是……” 鬼枯手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忍,“它开始本能地、疯狂地……反向汲取母体最根本的生命本源,以维持自身的存续与成长需求。”
“你说什么?!”路无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沙哑,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将寝宫内的摆设震得叮当作响!暖玉榻上的白茯苓似乎也感应到这股狂暴的气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鬼枯手和另外两名魔医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尊上息怒!尊上息怒!”
路无涯胸膛剧烈起伏,血瞳赤红如血,死死盯着白茯苓平坦的小腹,那里看似平静,却正在发生着如此残酷的掠夺!怪不得她状态如此之差!怪不得她昏迷前腹部的感觉那么奇怪!原来……原来如此!
“所以,”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她现在的情况是,肉身重伤未愈,神魂被蚀魂魔气侵蚀,灵胎还在疯狂吸收她的生命本源?三条路,条条都是死路?!”
鬼枯手伏在地上,颤声道:“若放任不管,确实……危在旦夕。那灵胎汲取本源的速度虽然不算极快,但胜在持续不断,且母体本身已近乎油尽灯枯,支撑不了多久。而蚀魂魔气也会随着母体衰弱而加速侵蚀……最多三日,恐怕……”
三日?!
路无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玄铁柱上!轰然巨响中,坚不可摧的玄铁柱竟被砸出一个清晰的拳印,裂纹蔓延!
寝宫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魔尊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后,路无涯缓缓转过身,血瞳中的狂暴稍微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鬼枯手,一字一句问道:
“有什么办法?”
鬼枯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咬牙道:“办法……有两个,但都……风险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