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翻涌，热浪扭曲了空气。白茯苓赤足站在悬崖边，滚烫的地面透过脚心传来刺痛，怀里最后一个空酒坛滚落，消失在下方金红色的熔岩海中，无声无息。
醉意在炽热中蒸腾，视野摇晃模糊。她眯着眼，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光海，嘴角忽然扯开一个纯粹属于“酒鬼白茯苓”的、没心没肺般的灿烂笑容，朝着虚空举了举不存在的酒杯。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与冰寒，一前一后疾掠而至，猛地落在她身后不远。
白茯苓慢吞吞地、有些迟钝地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先是那道熟悉的、霜雪般的银发与冰蓝眼眸，即便在扭曲的热浪中，也清晰得让她醉眼朦胧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是旁边那个，玄衣染血、红瞳如焰、满脸戾气却紧盯着她的家伙。
她眨了眨迷蒙的眼，脸上那抹醉笑更深了，带着天真般的欣喜，口齿不清地嘟囔：“呀……好看的……小哥哥……” 目光转向旁边，“红眼睛的……小哥哥……”
路无涯血瞳一眯，正要开口叱骂这个不知死活的醉鬼。
却见白茯苓脸上的笑容，像退潮般一点点淡去。她甩了甩头，仿佛想甩开眼前的迷雾和醉意，眼神在炽热的空气和熔岩火光映照下，竟奇异地变得清明了一瞬。
她看着沈清辞，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却很清晰地说：“不……你是青珩。”
目光转向路无涯，同样认真地说：“你是路无涯。”
路无涯心头莫名一紧，盯着她异常清醒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气息沉凝如冰山的沈清辞，忍不住嗤笑一声，语气复杂：“你这醉鬼……脑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使了？”
白茯苓没有回答他。她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先走向了沈清辞。
在沈清辞冰蓝色眼眸的凝视下，在路无涯骤然绷紧的目光中，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沈清辞。
这个拥抱很轻，却让沈清辞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的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浓烈的酒气和淡淡的药香，也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如同岩浆般即将喷涌却又被她死死压住的汹涌情绪。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冰凉的锦袍上，极短暂的一瞬。没有人看见她闭上眼时，眼角飞快渗出又被瞬间蒸干的湿意。也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对这个怀抱深入骨髓的贪恋。
这个她追逐过、依赖过、怨恨过、也绝望过的怀抱。
然后，她松开了手。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留恋。
她抬起眼，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想说很多很多。想问为什么，想诉说委屈，想祈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但最终，千言万语，都湮灭在她空洞寂然的眼眸里。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只是看着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仿佛要将这幅冰霜般的容颜，刻进神魂最深处，哪怕那里已经冰封。
然后，她转过身，走向路无涯。
路无涯血瞳锁着她，看着她脸上那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心头那股烦躁和不安越来越重。
白茯苓在他面前停下，同样伸出手，抱了抱他。这个拥抱同样很轻，一触即分。
“谢谢你。”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如同玉石坠地，“路无涯。”
路无涯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定在原地。
“如果有来生……”白茯苓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露出一个极淡、极虚幻的笑，“先让我遇见你，好不好？”
路无涯瞳孔骤缩。
白茯苓却已移开目光，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曾被蚀魂魔气穿透，也曾被生之本源温暖，如今，只剩一片荒芜的疼痛。
“可是今生……”她声音更轻了，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歉意，“这里……已经装满了。”
“对不起。”
说完，她不再看路无涯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也不再看身后沈清辞那双仿佛凝结了万古寒冰、却在此刻深处剧烈震荡的眼眸。
她后退两步，从怀中（不知何时藏起的）摸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银酒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液体。
然后将酒壶随手丢开，银壶在灼热的岩石上弹跳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对着两人，也对着这片炽热的天地，展颜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她往日没心没肺时的影子，却又透着一种彻底放下的、慨然的洒脱。
“今天这酒……不能请你们喝了。”
她轻声吟道，声音在岩浆的轰鸣中飘散：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吟罢，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令她眷恋又绝望的世界，看了一眼那两个注定与她命运交错又分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