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子沟的人不爱说话。
不是天生喑哑,是山风把话都磨碎了。沟里的石头带着棱角,连麻雀叫起来都比别处嘶哑三分。老石匠是沟里最不爱说话的,他喉咙里总像卡着块卵石,打招呼时只喉结动一动,算是应了。
他守着间石屋,屋角堆着半人高的鹰骨。不是山里捡的,是他年轻时跟着猎队得的。那时候哑子沟还叫鹰愁涧,崖壁上全是盘旋的黑影,后来枪响多了,鹰便稀了,只剩这些骨头在石屋里泛着乳白的光。
老石匠会做骨哨。选一根尺许长的鹰腿骨,用砂纸磨去血筋,再用锥子细细钻孔。哨音不似竹笛清亮,也不似铜号洪亮,呜呜咽咽的,像山风钻过岩缝,又像婴儿在梦里哭。
这哨子能唤鹰。狗剩蹲在门槛上,看着老石匠手里的活儿。他是沟里最话多的后生,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子。
老石匠没理他,只是把磨好的骨哨凑到嘴边。哨音刚起,屋后的山坳里便扑棱棱飞起几只灰鸽子,绕着石屋打了个圈,又落回崖壁。
我说的是鹰。狗剩又说,我爷说,你年轻时候吹哨子,鹰能落在你肩膀上。
骨哨从老石匠嘴边滑下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快得像流星。那年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跟着猎队在雪地里追一只白鹰。鹰中了枪,却带着血冲上云霄,最后坠在冰崖下。他捡回那截断骨时,骨头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冻成了暗红的冰碴。
石屋里的光线斜斜切进来,照在老石匠手上的裂纹里。那些裂纹像极了鹰骨上的纹路,都是岁月刻下的年轮。
入秋时来了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背着个帆布包,说是来采风的学生。姑娘叫林墨,眼睛很大,看什么都带着股新鲜劲儿。她在沟里转了三天,最后停在了老石匠的石屋前。
大爷,能给我做个骨哨吗?林墨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里的泉水。
老石匠只顾着打磨手里的骨头,没应声。狗剩在一旁撺掇:他能做!能唤来鹰呢!
林墨眼睛更亮了:真的?我在书上见过,说鹰是通人性的。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老石匠沉寂多年的心事。他猛地抬起头,喉结动了动,吐出两个字:难做。
那天傍晚,老石匠破天荒地留了林墨吃饭。糙米饭就着腌萝卜,林墨吃得很香。她讲山外的事,说城里的高楼比哑子沟的山还高,说电灯比星星还亮。老石匠不说话,只是偶尔往她碗里添块萝卜。